來源：紅星新聞
云南麗江，凌晨。22歲的大三學生程兆東從餐廳出來，10余名男子亦先后走出，圍住他。有人揪住他的頭發(fā)，有人揮拳，有人抬腿踢去，毆打過程持續(xù)約50秒。沖突過程中，倒地的程兆東隨手亂抓工具反抗，最終5名男子受傷，其中2人重傷。隨后程兆東逃離現(xiàn)場。
事情過去一年多，回憶起來程兆東仍覺后怕，“我一次次被打倒在地，感覺要被他們打死了?！?/p>
事發(fā)于2018年11月19日凌晨1時許。逃離后，程兆東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腿、面部多處受傷。天亮后，程兆東被警方抓獲，后以故意傷害罪被起訴。
▲ 程兆東還原案發(fā)過程
今年10月，麗江市古城區(qū)法院作出一審判決，以故意傷害罪，判處程兆東有期徒刑3年，緩刑4年。法院認定：
被害人等多人首先動手，對程兆東進行拳打腳踢，在雙方互毆過程中，程兆東使用工具刺傷5人，造成2人重傷、2人輕傷、1人輕微傷，“程兆東主觀上有侵害對方的非法意圖，客觀上實施了侵害對方的行為?！?/p>
程兆東生于1997年，案發(fā)前就讀于麗江市師范?？茖W校。他堅持認為自己系正當防衛(wèi)，“對方十幾個人，我只有一個人，我是挨打的那個人，怎么和他們‘互毆’？如果我沒有反抗、沒有趕緊逃跑，我可能已經(jīng)死了?！睂τ谠摪福陶讝|已提出上訴。
而被害人王裕寬、代乾二人亦提起上訴，希望對程兆東予以嚴懲，撤銷緩刑。
酒桌上的沖突
一場原本美好的生日宴會，最終演變成一次流血沖突。對程兆東而言，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2018年11月19日晚11時許，程兆東和女友鄧佳受邀參加一個朋友的生日宴，地點是麗江市古城區(qū)的蔡式餐廳。宴會上人多，30多人坐了滿滿4桌。程兆東說，宴會上他此前認識的有10余人，其余的人并不相識。大家坐定后，開始吃飯、喝酒、聊天。
▲案發(fā)于麗江市一家餐廳門口
王裕寬27歲，是麗江一間酒吧的老板。聚會前半個月，程兆東因去王裕寬酒吧駐唱，兩人相識。
程兆東說，那晚，王裕寬過來敬酒后，他端起一杯白酒，要與王裕寬碰杯?！皩捀纾@杯我敬你。”“我為什么要單獨跟你喝？”“那我干了?！彪S后，程兆東喝盡一杯白酒，看到王裕寬未喝，程兆東便說“你喝一半就好”，在其他人的勸解下，王裕寬喝了半杯。
王裕寬喝完半杯，便坐下來與其他人聊天，“我感覺剛剛那杯酒讓他很不開心，想緩解一下尷尬。”十余分鐘后，程兆東再次端起一杯白酒，想再敬王裕寬一杯。這時，王裕寬顯得生氣了，拿起酒杯往地上一摔，“我不想跟你喝?！?/p>
桌上其他人開始勸，王裕寬回到自己那桌。程兆東跟了過去，想和王裕寬單獨聊聊，“解開這個誤會?！眱扇俗叩讲蛷d外。程兆東問“剛才敬你酒是尊敬你，你為什么發(fā)那么大的脾氣？”王裕寬答“你一杯一杯跟我喝酒，是在搞我?！?/p>
▲案發(fā)于麗江市一家餐廳門口
程兆東向紅星新聞記者說，自己和王裕寬并無恩怨，但自己的女友鄧佳，以前曾是王裕寬酒吧合伙人代乾的女友。他認為，王裕寬等人是因此而對他有所看法。兩人聊了一會兒后，王裕寬說，“不要再說了，我們現(xiàn)在進去再喝一杯，剛才摔杯子的事情就算完了?！?/p>
再次進入餐廳后，程兆東發(fā)覺王裕寬“并沒有要和我喝酒的意思，而是跑到其他桌和別人玩了”，他覺得很沒有面子，就自己一個人打車回到租住的小區(qū)。
根據(jù)警方資料，王裕寬本人供述，他去程兆東桌敬酒，“我喝完一杯后，程兆東又倒了一杯酒，要和我單獨喝一杯，我喝后，對方又要求我再喝一杯。我就不樂意了，把酒杯往地上摔了。隨后兩人到餐廳門口閑聊了一會兒，也沒吵就進來吃飯了。進來后，不知道程兆東去了哪里。”
十余人對一人的圍毆
程兆東說，回到住處后，女友鄧佳一直給他發(fā)微信，問他在哪里，讓他快回去。擔心女友酒喝多了，約離開半小時后，程兆東又從住處打車回到餐廳。
走到餐廳門口，程兆東看到王裕寬和代乾坐在餐廳里，聽到王裕寬對代乾說“我今天就是要摔他的杯子”。鄧佳看到程兆東，就過來要把他往餐廳推出去，王裕寬也看到了，站了起來，其他有兩桌的人也站了起來。
程兆東說，他走到餐廳門外，看見王裕寬、代乾等人幾乎全部走出來，遂朝他們說“我今天怎么了？我做錯什么了？”
“話未說完，王裕寬、代乾和其他兩三個人就沖過來對我拳打腳踢，我被打倒在地上，之后對方有十幾人沖過來打我，我瘋狂地在地上找可以還手的工具，在地上撿到一塊長條形的、好像是玻璃的東西，然后瘋狂地向他們揮舞?！背陶讝|說。
在程兆東的講述中，他多次被人踹倒，于是一邊拿著東西朝他們揮舞，一邊連滾帶爬地往外跑，“王裕寬沖過來打我，他喝多了沒有站穩(wěn)，踢了我一腳后倒在我旁邊，我拿著工具朝他身上用力捅了一下，也不知道捅哪里了?！?/p>
王裕寬則說，程兆東再次回到餐廳后，“要來和我拉扯，但被其他人拉住了”，隨后，程兆東走出餐廳，有幾人跟了出去，“不知為什么就吵了起來，然后我肩頸就被捅了，我們和程兆東打了起來，我們一群人圍著他拳打腳踢，我因為腰部被捅了，就坐在地上，當時身上流著血，后來就失去知覺了?！?/p>
監(jiān)控視頻顯示，整個打斗過程持續(xù)約50秒，從餐廳出來后，程兆東首先被數(shù)名男子圍住，隨后越來越多人從餐廳出來，圍住程兆東，對程兆東持續(xù)毆打，程兆東本人有反抗動作，期間多次倒地、被逼到墻角，后在一人護送下逃離。
監(jiān)控視頻同時顯示，沖突過程中，王裕寬、代乾兩人先后捂著肚子，坐倒在地上。
后經(jīng)司法鑒定，代乾受傷致右側(cè)胸部開放性刀傷，王裕寬胸部、腹部多處損傷，兩人損傷程度被評定為重傷二級。此外，另有3人受輕傷、輕微傷。
程兆東提供的圖片內(nèi)容顯示，他的手指、腿部、臉部等多處受傷，“我當時被打得走路都一瘸一拐了，到了路邊趕緊攔了一輛車跑了。十幾個人圍著我打，我胡亂反抗，根本不知道自己傷了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從地上抓到了什么工具?！?/p>
▲ 程兆東手指受傷
因故意傷害罪獲刑3年
程兆東逃離現(xiàn)場后，當晚找到一個教他吉他和聲樂的師傅，在其家中度過一晚。天亮后，警方找到程兆東，不久，程兆東因涉嫌故意傷害被刑拘、批捕。
程兆東說，他一直患有抑郁癥，在看守所里，曾數(shù)次想要自殺，“我是被打的那個人，為什么我反而進到看守所里了？”今年2月23日，被羈押近100天后，程兆東被取保候?qū)?，回到沈陽老家治療抑郁癥。
▲ 取保候?qū)徍?，程兆東因抑郁癥住院治療。
4月28日，麗江市古城區(qū)人民檢察院對程兆東提起公訴。古城區(qū)檢方認為，案發(fā)當日，程兆東與被害人代乾、王裕寬等人在蔡式餐廳參加朋友生日宴會，程兆東與王裕寬二人在喝酒、相互敬酒過程中發(fā)生矛盾，程兆東之后自行離開回到住處，后經(jīng)其女友鄧佳聯(lián)系后返回餐廳。
“在餐廳門口處，代乾、王裕寬等人與程兆東發(fā)生打架，程兆東在被多人追逐毆打過程中，使用工具將5名被害人捅傷，其中2人重傷?！惫懦菂^(qū)檢方認為，程兆東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致二人重傷、一人輕傷、一人輕微傷，犯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實、充分，應當以故意傷害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10月14日，麗江市古城區(qū)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程兆東犯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刑4年，賠償各被害人共計27萬余元。
▲程兆東一審被判3年有期徒刑，緩刑4年。
判決書中稱，程兆東在與王裕寬理論過程中，被害人王裕寬、代乾等多人首先動手，對程兆東進行拳打腳踢，在雙方互毆過程中，程兆東使用工具刺傷5人，并造成2人重傷、2人輕傷、1人輕微傷的損害后果，“程兆東主觀上有侵害對方的非法意圖，客觀上實施了侵害對方的行為?！?/p>
判決書中同時稱，程兆東到案后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積極賠償被害人的部分經(jīng)濟損失，可從輕處罰；本案被害人一方先動手毆打程兆東，對本案的發(fā)生存在較大過錯，可酌情對被告人程兆東從輕處罰。
▲法院認為被害人一方存在過錯，同時認為程兆東行為不系正當防衛(wèi)。
“十多人打我一個，我還不能反抗了？”
程兆東，22歲，生于遼寧沈陽，案發(fā)時是麗江市師范?？茖W校的大三學生。如果不是出了這場意外，他已經(jīng)和其他同學一起畢業(yè)了。
▲程兆東系麗江市師范?？茖W校學生。
如今，程兆東休學了，學校為他保留了學籍，但他還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再次走入校園、完成學業(yè)?；貞浧甬敃r案發(fā)的情景，他總顯得情緒激動：“他們十多個人，我就一個人，我站起來，被打倒，又站起來，又被打倒。他們還把我逼到墻角去打。我還不能反抗了嗎？”
程兆東堅持認為自己的行為是正當防衛(wèi)。一審時，程兆東辯護人亦提出，程兆東的行為是典型的正當防衛(wèi)，且未明顯超出必要的限度，不應承擔刑事責任。
對此，古城區(qū)法院認為，程兆東主觀上有侵害對方的非法意圖，客觀上實施了侵害對方的行為，其行為不符合正當防衛(wèi)的條件，不構成正當防衛(wèi)，應當以故意傷害罪定罪處理。
在一審庭審過程中，公訴機關指出，視頻客觀記錄，是被害人一方率先動手打程兆東一人，程兆東在被多人追打這個混亂過程中，使用工具（該工具現(xiàn)無法查清是什么工具，但根據(jù)傷情鑒定來看，應是匕首之類有一定長度的銳器）亂揮亂捅，最終造成多人受傷的危害后果。
程兆東母親認為，程兆東行為是在對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進行必要的制止和本能的自我保護行為，“王裕寬等人在本案中是過錯方，他們有重大過錯，他們因此受到的傷害，不應由程兆東負責，而應由他們自己負責?！?/p>
在程兆東看來，他被多人圍毆追打，反倒使他進了看守所、獲刑，導致精神受損、學業(yè)受阻，“我一定會堅持為自己申訴，希望法律還我一個公道。”
程兆東上訴后，北京羅斯律師事務所律師王艷濤接受其委托成為辯護人。王艷濤認為，本案系正當防衛(wèi)，對程兆東應當進行無罪判決，“從防衛(wèi)意圖上看，程兆東在面對被害人等10多人先行毆打、圍擊、追逐的情況下，在地上撿起相應工具進行防衛(wèi)的行為，是為了保護本人的合法權益而實施。”
“判決書查明的事實顯示，是對方首先動手，且人多勢眾。在力量懸殊的情況下，就應當允許程兆東進行正當防衛(wèi)。如果否認程兆東此時有正當防衛(wèi)權，就意味著程兆東在多人圍攻、毆打的情況下，也只能逃避或者忍受眾人繼續(xù)圍攻、毆打的違法行為?！蓖跗G濤說。
紅星新聞獲悉，本案被害人王裕寬、代乾二人亦提起上訴。其上訴狀顯示，他們認為，程兆東的行為手段殘忍、不計后果，社會危害性大，“一審重罪輕判，適用緩刑錯誤”，對程兆東應予嚴懲，希望撤銷緩刑。
紅星新聞記者獲悉，目前，該案已進入二審程序。
紅星新聞記者 王劍強 王春 發(fā)自云南麗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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