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運升傳
蔡運升(1879-1959)字品山,訛為品三、品珊。滿洲鑲藍旗薩麻喇氏。其祖奉文駐防鳳凰城,今遼寧省鳳城市。父景凱,隨祖父逃荒定居吉林雙城堡西北正黃旗三屯,今黑龍江省雙城市。初來時,貧困無立錐之地,祖父往見地主趙某,老趙太太嫌其襤褸,走后,以火燎其坐處,謂之“燎窮氣”。
自此,以傭耕為業(yè),得溫飽。父景凱,性倔犟而膽小,多有是非。母文氏,勤勞嚴正,有孟母之儀。育三子,皆學業(yè)有成。
運升,長子,光緒五年生。天庭飽滿,乖且厚道,有君子風。八歲入村塾,為塾師所喜愛。十三歲進城讀書,品學兼優(yōu),名噪一時。年十六,親戚遭官司牽連蔡家,不到半年,不堪勒索而破產??h知事柳大年素喜運升考試優(yōu)異,為其平反。是年冬季,其父隨大車為商家運貨,在長春地界被劫,長春、雙城衙門為此互相攻訐,吉林將軍大怒,傳訊各車戶到省審問,其父懼而外出,運升慨然代父到案,坐監(jiān)四十余日,親歷官衙之黑暗。于是,家復赤貧。運升只得輟學以教書糊口。有學友王錦堂,家道小康,解衣推食,勉勵資助,堡人譽之為“一代管鮑”。不久,考中秀才。是時,衙門放荒招墾,蔡家得荒數十坰,舉家勞作,蓋草房,筑圍墻,家業(yè)中興。
運升素有大志,嘗自勵志:“白屋出公卿。”得知北京大學堂招生,急欲赴京趕考。得朋友贊助路費,冒險偷越日俄交戰(zhàn)火線,步行兩月才至北京,然考期已過,寄居吉林會館自修。幸而直隸法政學堂成立招生,考入為首期學員,畢業(yè)后,充任浙江省巡撫衙門文案委員。在杭州三年,考為拔貢,始有官階。主張賢人政治,推崇君主立憲制度。
辛亥革命爆發(fā),棄官返籍,任雙城堡中學校長、地方議會議長。未及半年,應黑龍江省督都宋小濂之邀,出為督都府參事兼籌防處參議,晉行政公署秘書長。當選首屆國會議員,巡按使署首席參議,凡龍江與北京政府及各處接洽事件,皆由其處分。接人待物,儀表談吐,風采照人。民國四年,由幕僚晉升為黑龍江省政務廳長,國務院咨議。不久,轉入吉林省,任永衡官銀號總辦兼實業(yè)廳廳長。九年,任吉長道尹兼外交部長春交涉員,倡辦長春市政公所,實為長春之締造者也。
民國十年,北京政府在哈爾濱設籌辦中俄交涉事宜駐哈辦事處,以運升偉儀表、善辭令,派為吉林省公署駐哈代表。十二年,晉升濱江道尹,自是任職達八年之久,任期之長空前絕后。于是,興學校,建孔廟,整頓金融,回收主權,政績斐然。尤為豪壯者,哈爾濱經濟空前繁榮,儼然萬國之都會。觀其業(yè)績,實為哈爾濱民族工商業(yè)之父也。中央政府以有勛勞于社會,先后授予二等大綬寶光嘉禾勛章一枚、二等文虎章一枚,并傳令嘉獎,交政事堂、國務院存記二次。
運升為官,謙和儒雅,以清廉和善著稱。不貪污,不勒索,不克扣,不喜錢財,故而虧累甚巨。然久在官衙,染上抽大煙、打牌等惡習,身體極壞。其母文氏為之憂,面責之:“看你身體這樣,咱們可以回家,不必做官了!”運升悚然,攬鏡自照,面無人色,自是戒毒戒賭,終生無犯。
運升三弟蔡運啟,又名時杰,字鐵癡,仗義任俠。少年游學于天津南開學校,與周翔宇同學。周翔宇,周恩來也。畢業(yè)后,運啟留學日本,周恩來亦留學日本。1918年,二人及南開學友吳翰濤、王希天、徐逵九、張瑞峰、王璞山等,在東京合影留念。照片至今尚存。
民國十七年,周恩來自歐洲回國經哈爾濱,遇危險,喬裝工人至雙城堡見運啟。運啟有好友洪某在丹麥領事館作秘書,遂將周藏在領事館工人宿舍內以避之。又托好友馮蘊山到日本特務機關長打探,得知日本特務已得密電,正在搜捕周恩來。幾日后,運啟備旅資千余元,護送周恩來脫險。周恩來離哈爾濱時,身穿工人裝,夾一面袋子,混上火車。此事甚密,唯運升與運啟的朋友洪某、馮蘊山、張靈根知悉。
蘇聯十月革命后,中東鐵路為中蘇共管,運升與蘇聯方面極融洽?;使猛褪伦?,少帥張學良主政,東北易幟。少帥乃莽撞憤青,以為南京政府可恃,蘇聯不堪一擊,欲強行接管中東鐵路,成就愛國之壯舉。運升忌憚日本虎視眈眈,“外交方針豈容兩歧”,剴切陳詞,以為不可。少帥不聽,下令搜查蘇聯駐哈爾濱領事館,逮捕中東路蘇聯職員30余名,強行接管中東鐵路,罷免驅逐蘇聯官職人員59人。于是,中東鐵路事件爆發(fā),蘇軍悍然大舉入侵東北。扎蘭諾爾一戰(zhàn),守軍旅長韓光第殉國。滿洲里一役,旅長梁忠甲被俘。數縣淪陷,情勢危機,少帥大悔,以運升為外交部哈爾濱交涉員,往伯力訂城下之盟。運升在蘇聯頗有人望,幾經折沖,畢竟弱國無外交,最后草簽《伯利協定》,蘇軍從中國七縣撤出,而強占黑瞎子島。運升回國,舉國震怒,南京政府發(fā)明令將其“交部議處”。少帥自知錯不在運升,委以中東路督辦和特區(qū)長官。運升灰心,力辭不就,托病赴大連療養(yǎng)。運升之功過,其時以《大公報》評論最為公允:“國人集矢蔡運升,誠出于愛國熱誠。然而,以蔡為唯一責任人,果有當于事實乎?夫簽字于城下之盟者,誠蔡氏,然蔡決非以個人地位一己意見而可以簽字者。其簽字之權限,必系其高級長官所賦予,易言之,彼雖未隨時呈報國府,自系呈報邊防長官……此事性質為邊防長官負責解決,而請政府追認者。故由第一層理論言,邊防長官之張學良不能無責任也。然張氏者,秉國府方針,辦東路事件,一旦兵興,獨支四月,國府事實上未能負執(zhí)行軍事之責任,坐令敵軍深入,禍日不測。然后于得國府大訓令之下,而又派蔡運升開始接洽之事。是以伯力協定未得國府外交部承認而簽字,自斷不能為合法,然而危急之時,政府既不能御寇,自不能深責邊吏之急于息兵。故由第二層理論而言,國府本身不能無責任也?!?/p>
運升在大連,頻繁與日本大藏男爵秘密接觸。不久,“九一八”事變爆發(fā),南京政府放棄東北,張學良逃跑,東北政局動蕩。運升以為事變非日本政府行為,東北有重生之轉機,赴天津請張作相回奉主政,遭堅拒。返東北,偽滿州國成立,出任間島省長,累官中央銀行副總裁、外務局長官、吉林省長、經濟部大臣、參議府參議等職。雖無大惡過,終不免詬病于后世。
東北光復,滿洲國滅亡,滿州國要員皆被定為戰(zhàn)犯,或鎮(zhèn)壓或羈押獄中。運升獨蒙寬大諒解,受蘇軍指點赴北平,客居于抗日名將馬占山家中,與馬占山、鄧寶珊等人詩酒留連。解放軍圍困北平,運升帶共產黨代表、華北法學院俄語系教授王之相往見馬占山,請馬占山借助友誼關系,勸告傅作義放下武器,接受和平。馬占山抱病見傅作義,傅作義當晚派飛機赴榆林接鄧寶珊。鄧寶珊受傅作義委托前往通縣與解放軍會談,達成和平解放北平協議。于是,在鄧寶珊家,馬占山將王之相和蔡運升介紹給傅作義。共和國成立,任中國文史館館員,遭鄙視,轉為北京市文史館館員。晚年生活窮苦,小心謹慎,悔罪剖白絮絮,感念政府叨叨。1959年,病故于北京。有子四,長子蔡興權。
覺羅氏贊曰:蔡公喜廣交,禮賢達,不以政治立場設崖岸。任濱江道尹時,中共領導人遇險,而能悉心護送出境。身為民國政要,其座上賓有“共匪”與左派人士。身為滿洲國大臣,其友不乏抗日將領。故投效日偽,人不以漢奸目之;身列戰(zhàn)犯,人不以罪人恨之。隨機應變,得以終老,這難道就是古人說的識時務之俊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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