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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崗，東北小城，網傳房價2萬一套。
5月，船員李海在百度流浪吧直播了自己的“鶴崗買房”經歷。帖子爆紅后，一群流浪老哥聞聲而動，帶著人均4萬的購房資金，一路北上，為流浪畫上句號。
他們說，“奔波大半個中國，就是想有一個自己的家?！?/p>
我一無所有，決定去鶴崗買房
李海，33歲，浙江舟山人。
今年5月，他輾轉來到東北小城鶴崗，買下了人生的第一套房。
這是李海在鶴崗隱居的第六個月。
李海是一名海員。
一年中有半年在海上，剩下的時間則居無定所。
他渴望能有一個落腳的家。
老家舟山沒有他的容身之所。
當地的房子均價1萬6一平，令李海望而怯步。很多同事為了還房貸，一年全在船上，李海覺得“實在太累”，不像他現在，想工作就工作。
買不起房，只能租房。
但這事說來也是辛酸。有時候他人在船上，就被房東一個電話攆出家門。
想要有個棲身之所，只能把目光投向更遙遠的地方。
或是衰敗的資源城市，或是偏僻的邊陲小城。
去年，李海到甘肅玉門看過。
去了發(fā)現，便宜是便宜，“一套房2000、3000，反正給錢就送?！?/p>
但老城區(qū)都成鬼城了，房子很舊，有的連門都被拆沒了，方圓2、30公里內找不到一家商店。
后來他又到云南邊境考察過。去的路上，“聽說那邊風氣不好”，又折返了。
今年年初，聽說鶴崗有“1萬塊一套”的房子，李?？吹搅讼Ｍ?。
像風餐露宿的獨行俠，坐上永不回頭的綠皮火車，李海逆著東三省南遷的人流，一路北上。
一張硬座車票，五六萬積蓄，前后三天，跨越2900公里。
看了7、8套房之后，李海買下了光宇小區(qū)的一套房子。
光宇小區(qū)，又被稱為“流浪老哥基地”。
房子77平米，兩室一廳，總價5萬8。
李海的房子挺寬敞，挺明亮，總之整挺好。
簽合同是在5月30號，住進去的第一個晚上，李海興奮得睡不著。
成年人的快樂就是這么樸實無華。
事實上，他的要求不高，“就想環(huán)境和治安好一點，基本設施齊全一點?！?/p>
這些鶴崗都符合他的想象。
雖然這里地處孤絕，屬東北的最東北；
“這地兒死胡同，再往北就是俄羅斯了。”
工資不高，平均月薪2-3000元；
鶴崗街頭，到處是賣房廣告和招工啟事，哪哪都缺人。
年輕人都向外走，兒童公園里，大多數是老人。
但盡管如此，鶴崗和真正的廢土依然是兩碼事。
雖然沒有大城市的燈紅酒綠，但也沒有大城市的兵荒馬亂；
中國“四大煤城”之一的底蘊仍在，足以滿足一個普通人的日常需求。
在北京豬肉漲到50塊一斤的日子里，李海買到了25塊一斤的豬肉。
“我吃飯一天才20塊錢，就是買水果比較貴?！?/p>
加上水電費，他一個月的生活成本才7、800元，一年就是一萬多。
兩餐一宿，簡單樸素就好。
吃飯之外的時間，他偶爾在大臥室里看看美劇，打打游戲。沒有不安，沒有焦慮。
還可以隔兩天去一趟人民公園，登上麓林山最高處，那有一尊金身大佛，在它腳下可以俯瞰整個鶴崗。
“隱居的生活，蠻爽?！?/p>
不太方便的地方也有。
因為氣候嚴寒，小區(qū)的水管容易凍裂，李海家隔三差五就停水；
水質也不太講究。李海裝了兩個過濾器，“雜質很多，差不多一天就要洗一次?！?/p>
“奔波了大半個中國，就是想有一個自己的家”
互聯網上，人們對這位逆流者的鶴崗生活甚是好奇。
5月22日，李海在百度“流浪吧”發(fā)布了一個帖子，從出發(fā)、看房到定居后的生活，都事無巨細地記錄其中。
帖子發(fā)出的第一天，便引來了許多關注，次日還上了貼吧的首頁，至今為止獲得了13380條回復。
像一股無名颶風，在互聯網上引起了翻江倒海的討論，人們驚訝地發(fā)現，在中國，“竟然還有這么便宜的房子”。
與此同時，戲謔與質疑，也隨之一并涌入。
對于這些看熱鬧的人，李海并不在意。
“開個帖子，反正想告訴別人，這邊房子比較便宜，也幫助一下沒錢的，沒房的，買一套房?！?/p>
2015年，李海開始混跡“流浪吧”。
這是一個聚集了25萬當代流浪者的賽博世界。
他們常年在外面打工，居無定所，為生活所迫，顛沛流離。
在流浪吧分享各自的境況，某種程度上，是老哥們“精神上的群居”。
浪吧老哥畫像
李海的帖子爆火后，一群老哥循著李海的足跡而來。
由此組成的“中國最窮買房團”，帶著人均4w的購房資金，在這里為流浪畫上句號。
許康就是被李海感召而來的。
他今年26，老家在湖北荊州；
長年在拉薩打工，做切配一個月有5、6000元的收入。
看到李海的帖子后，許康一晚上沒睡覺，馬上訂票，從拉薩輾轉到達西安，再取道哈爾濱而來。
許康在貼吧的id叫“流浪的老哥”。
出發(fā)前往鶴崗時，他在“流浪吧”敲下這么一段話：
“在人群中，那些有房沒房的人走在一起總是格格不入。
但是人們總有一顆浮躁的心和一雙無力的手。你望著我，我望著你，誰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么走。
房是中國人的命，也是中國人的宿命。
當我看到了鶴崗便宜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將在這片土地上有房了。”
在湖北老家，父親的房子原本可以接納他，但他并不想回去。
“你看過王寶強演的《Hello!樹先生》嗎？他就是被人看不起，把自己逼瘋了。我情愿待外面，苦一點，也不想回去?！?/p>
這次來鶴崗，他全部預算只有4萬塊錢，選擇并不多。
許康在中介所
看的第一套房是頂樓，朝南，光線充足。
46平米，總價3萬塊錢。
整個過程不過15分鐘，許康決定，就這套了。
過戶只需要一天，但得等房東從三亞回來。
之后，許康打算再去拉薩打工一年，“存點錢，再回來去鶴崗生活?！?/p>
這不算沖動啊，這叫明智的選擇。
“奔波大半個中國，就是想有一個自己的家?！?/p>
拿到房本那一刻，許康覺得那是26年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許康離開鶴崗前往拉薩打工之前，和李海在鶴崗碰面。受訪者供圖
中國最窮買房團
自從鶴崗房價上熱搜以來，更多的流浪者在這片土地登陸。
那段時間，中介梁云鵬的電話幾乎被打爆。
“有的上來直接問，網上那個說兩萬塊錢的房還有沒有了。”
事實上，鶴崗的房價并沒有網傳的那么夸張。
“最便宜的，800-1000一平吧。好的4、5000一平也有，豪華裝修的賣一百來萬的也有?！?/p>
而幾萬塊一套的房子，大多集中在頂樓。
頂樓被低價拋售，“一是由于老人年紀大了，腿腳不好，想換低樓層；二是頂樓最怕就是漏水了，你還得天天盯著，很多人都不愿操這個心?！?/p>
梁云鵬透露，現在便宜的頂樓也沒多少了，“外地人來嘩嘩把它全買光了?！?/p>
但縱觀全國，鶴崗的房價依舊處于洼地。
這樣的局面，源于2012年前后，鶴崗市政府為了轉移煤礦塌陷區(qū)居民，在城郊區(qū)建了大批回遷房。
再加上棚戶區(qū)改造和廉租房的建設，一系列政策下來之后，鶴崗市居民幾乎家家戶戶都不缺房子住。
“有的甚至平房一拆，一分就7、8戶?！?/p>
房子太多，人口卻持續(xù)外流，與其每年搭上取暖費、物業(yè)費，還不如便宜處理得了。
出租司機：“這不天天犯愁往外賣嗎？”
在整個鶴崗市的房產中介里，梁云鵬說自己是“賣外地最多”的。
上熱搜以后，光是外地客人，他一個月就能賣2、30戶。李海和許康，都是他的客戶。
人們大多背著簡單的行囊，從全國各地而來。
“在這賣房我才知道有這樣一個群體，我以前真的不知道這種群體?！?br style="margin: 0px; padding: 0px; max-width: 100%; box-sizing: border-box; overflow-wrap: break-word !important; user-select: auto;" />
在梁云鵬的敘述里，這群漂泊的流浪者大都靦腆，內向，“人一瞅可善良了?！?/p>
來的時候兜里也沒多少錢。
“兜里就5、6萬，刨去過戶費、中介費、路費，能剩下來點就行，都這么考慮的?！?/p>
他們頗有古代俠士之風?！百I完房他們都不咋出門。”
“我們鶴崗市沒有人買不起房子”
在鶴崗土著薛寶鶴的印象中，“08年前后，鶴崗什么行業(yè)都興盛，北京有啥，這就有啥?！?/p>
只是，這座曾因“煤”而發(fā)跡的城市，如今正面臨轉型期的陣痛。
薛寶鶴出生在鶴崗一個工人家庭。
在他的認知里，這個城市有一大半的人，生活都和礦息息相關。
“一旦礦山給不了你安全感了，這些人就得自己尋找安全感。如果在這個城市尋找不了安全感，那他們就轉眼要到其他城市尋找。”
在38歲這年，薛寶鶴也成了一名北漂演員。
圖為薛寶鶴和導演耿軍合作的電影《輕松+愉快》劇照。耿軍導演也是鶴崗人，多部電影都在家鄉(xiāng)鶴崗拍攝。
鶴崗沒有電影產業(yè)基礎，試戲經常要到北京，但薛寶鶴卻沒法愛上這座城市。
“就好像沙漠里的一粒沙，大海里的一滴水，在北京，人是沒有存在感的。水起碼能融進大海，我卻無論如何融進不了北京?！?br style="margin: 0px; padding: 0px; max-width: 100%; box-sizing: border-box; overflow-wrap: break-word !important; user-select: auto;" />
沒活兒的時候，他還是更愿意回鶴崗。
幸福就是這么簡單。
10月29日，他從北京返回鶴崗。這趟回來，他得琢磨新房的裝修。
這是他在鶴崗的第二套房，115平，11.5萬。
“這價格，你在北京買不到一個廁所。”
也許在別人看來，到鶴崗買房純粹是荒誕或無奈之舉。
但薛寶鶴卻十分理解李海們的心情。
“賈樟柯有部電影，王寶強出去殺人越貨回來，不還得回家嘛？所有人都需要安全感的，再操蛋的人，草莽英雄，他也希望自己有個溫柔鄉(xiāng)。”
鶴崗，我的第二個故鄉(xiāng)
11月5號，鶴崗初雪。
見飄雪花，李海并沒有南方人的興奮。
“老家那邊也會下雪的，近幾年，好像每年都會下?！?/p>
雪，他不大喜歡，“看多都習慣了?！?/p>
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
十多年來，雙方幾乎不聯系。“見到了差不多也是當陌生人走過，沒反應，都不會打招呼?！?/p>
在很小的年紀，李海便出門漂泊。
踟躕獨行，孑然一身。
只是在大城市混得越久，越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
相比之下，他更喜歡呆在船上。“我喜歡大海的廣闊，心情不好的時候看看，心情就好多了?！?/p>
海上生活危險且枯燥，除了下班就是上班，除了吃飯就是睡覺。
跑船以后，他對世界的期待、對物質的渴望開始坍縮。
“以前買手機、買電腦都要買最好的，都要和朋友比一下?，F在消退了，無所謂了?！?/p>
雖然互聯網上那場短暫的熱鬧全是關于他的，但生活似乎紋絲未變。
等冰箱的食物吃完，李海便打算找船，出海，接著討生活。
新年，去南方打工的鶴崗人會陸續(xù)歸來。
而李海將在行船上，度過又一個海上的春節(jié)。
等到來年春土化凍，仲夏初至時，再回到鶴崗。
“故鄉(xiāng)是舟山，現在屬于鶴崗啦，差不多是第二個故鄉(xiāng)了?！?/p>
編輯簡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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