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伊拉克之前理了個光頭我想起17年前的一段經(jīng)歷,那時伊拉克戰(zhàn)爭剛剛開始。 從第一聲槍響開始,伊拉克就變成了血肉磨坊,一串串冰冷的戰(zhàn)況數(shù)據(jù),并不能記錄下多少家庭破碎于此。 2003年3月26日,伊拉克戰(zhàn)爭期間,我去到伊拉克采訪。
當時我正在陜西某報當記者,對于戰(zhàn)爭這個題材十分感興趣,采訪伊拉克戰(zhàn)爭的事,就這樣敲定了。
沒想到,這個自告奮勇的決定,讓我騎虎難下。
家中沒人支持我在這時候去伊拉克,反對聲音最強烈的是老父親,他曾參加過上甘嶺戰(zhàn)役。父親的態(tài)度極其堅決,“子彈可不長眼睛,打戰(zhàn)是會死人的?!?/p>
我決心要去,家人也沒有辦法。
辦理護照時,又遇到了新的麻煩,原單位不給蓋章。只問我:“你死了,你老婆找單位要人咋辦?”
周圍全是反對的聲音,我卻越發(fā)倔強。平時我做事就有些犟,這種關(guān)鍵時刻,怎能掉鏈子?我下定決心:去,大不了我就不回來了。
大有一種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
一個現(xiàn)實的問題來了,我從未出過國門,外語一塌糊涂,老外說話一句聽不懂,工作怎樣開展?熱血過后,我對這次伊拉克戰(zhàn)爭的采訪,心里還是有點忐忑。
回到辦公室,不知不覺地把所有資料又都整理了一遍。還寫下了遺言,鎖進柜子,再把鑰匙交給兒子,囑咐他:“如果爸爸回不來,你就把柜子打開?!?/p>
交代完后事,我和同事張宏偉來到西安城墻下,要了碗羊肉泡饃。吃罷,又去剃了個光頭。大夫說,受傷后光頭好包扎。
全球沒有一家保險公司會給戰(zhàn)爭擔險美國911恐怖襲擊事件發(fā)生后,美國總統(tǒng)布什宣布,向恐怖主義作戰(zhàn),并將伊拉克等多個國家列入“邪惡軸心國”。
這場戰(zhàn)爭,已無法避免。
報社連頭盔、防彈背心、防毒面具、衛(wèi)星電話都準備好了,此行已是箭在弦上。
此外,報社還提供了3萬美元,為我倆辦理了100萬保險。有人說,我倆這次采訪“發(fā)了”,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全球沒有哪一家保險公司敢給戰(zhàn)爭擔險。
伊拉克戰(zhàn)爭即將爆發(fā),國內(nèi)飛往中東的航班全部停運,只能從泰國轉(zhuǎn)機去中東。
登機前,這些救命的裝備卻令我們哭笑不得。我曾當過兵,有些戰(zhàn)場常識,戰(zhàn)場上,這些裝備,未必能保命,但準能把我倆累死。
我和宏偉商量,把這些鐵家伙都寄存到朋友家,輕裝上陣。隨后,跑到超市買了幾瓶辣椒,就飛往泰國。
來到美軍新聞中心,這里戒備森嚴,到處都是持槍的軍人。
提供本人護照和單位介紹信后,要填寫一份表格,長達數(shù)十頁,50多項條款,但核心就那么一句:
“戰(zhàn)爭期間,記者的采訪不受美軍保護,后果自負?!?/strong>
簽了“生死狀”,證就辦完了。
傍晚,一位同行打來的電話:“你們要多留神,防毒面具和手電筒放在枕邊。”
酒店的告示牌上也寫著,聽到防空警報就往地下室跑。我們還特意去地下室查看了一番,除了水和食物,地下室門口還掛著個鳥籠,我們有些奇怪,便請翻譯問工作人員,為什么要掛只鳥在門口。
“為了防止伊拉克的生化武器襲擊?;\子里的鳥還活著,里面就安全?!?/strong>工作人員說道。
薩達姆向全國發(fā)表講話,號召伊拉克人民抗擊美國侵略,擊敗美英聯(lián)軍。
開戰(zhàn)以來,科威特幾乎隨時都可能聽到警報聲。我們非常害怕,晚上睡覺都不敢脫衣服,腦海里都是往地下室跑的畫面。
沒幾天,就對警報聲麻木了,也沒想著去躲地下室。
我們幾乎每天都會到新聞中心去了解情況。大量的伊拉克士兵陣亡,前線一個接一個的死亡數(shù)據(jù)傳來,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感情。
當我們得知有一些記者在戰(zhàn)場上死去,還有許多受傷,才真正意識到,這次采訪真有可能回不去了。
戰(zhàn)場上傳來的的新聞,除了死傷,一無所有。越來越多的科威特民眾來到醫(yī)院獻血,我問一位獻血者,是為誰獻血?
“誰需要就獻給誰,哪怕是我的敵人。”
怎么能給敵人獻血呢?我對他的回答有些吃驚。
戰(zhàn)爭給民眾帶來災難,但人性總還是渴望和解。
3月26日,國際救援物資經(jīng)科威特送往伊拉克,新聞中心組織記者前去采訪,我隨記者團進入伊拉克。
伊拉克和科威特的邊境有一道鐵絲網(wǎng),開戰(zhàn)后,鐵絲網(wǎng)被美軍坦克沖出一道道痕跡。當車隊駛?cè)胍晾?,道路明顯變窄了。
路邊的碉堡里,全是荷槍實彈的美軍,槍口朝上,手指放在扳機上,氣氛驟然變得緊張。這可是戰(zhàn)區(qū),我真擔心他們突然開火。
大約行進了兩個多小時,我們已進入伊拉克境內(nèi)100多公里。采訪車突然停在離小鎮(zhèn)不遠沙漠里,周圍沒有任何障礙物。
新聞官解釋說:這是保護記者,擔心有人打冷槍。
伊拉克難民見記者來采訪,情緒激動,高喊口號:“薩達姆萬歲!”“美國人滾出去!”現(xiàn)場氣氛十分緊張,持槍美軍時刻注視著周圍,隨時準備開槍。
難民看到裝食物的大卡車駛了過來,紛紛爬上車頂,掀開雨布,將車廂里的食物向外拋去。
記者們都很激動,快門聲甚至蓋過了難民們哄搶食物的嘈雜聲。我更是爬上爬下,拍個沒完沒了。
我突然看見有個小男孩推著小車搬食物,這個題材太難得,我想追蹤采訪小孩,這也是國內(nèi)采訪慣性思維。我甚至忽略了這是戰(zhàn)區(qū),處處危機。
我緊隨小男孩拍個不停,經(jīng)過一段沙漠感到有點累了,轉(zhuǎn)念一想,不對呀,這么好的新聞怎么那些老外不來呢?他們又不傻。
回頭一看,天呀,采訪車跑了,我的腦袋瓜子瞬間全蒙了。一個人站在沙漠里感覺天昏地暗,周圍除了難民,就我一個背相機的外國人,這不是要命嗎?
沙漠里有雷區(qū),但一般都會有塊牌子提示,用阿拉伯文寫著:紅線內(nèi)是雷區(qū)。
跟蹤采訪伊拉克這個小男娃回家,我差點進了雷區(qū),幸好我反應(yīng)及時。
天色漸晚,但我還依稀能看見采訪車隊。我一邊跑,一邊拼命揮手。我多么希望車里有人能回頭看一眼,有個“傻記者”被落下了。
車隊漸行漸遠,慢慢化為一個黑點,被蒼茫的沙漠吞噬。
除了從戰(zhàn)場歸來的美軍戰(zhàn)車,沒有任何交通工具。我想去攔一輛戰(zhàn)車,跟他們一起回去,但他們手里的槍,讓我內(nèi)心直發(fā)怵,萬一他們把我當成人體炸彈,我可就沒命了。
為了證明我的身份,我將相機掛在胸前,高高舉著雙手。
科威特在南方,那邊安全些,但100多公里,我不知道能不能活著走出去。難民們見我掉隊,高舉雙手,都在嘲笑我,翻譯不在我又沒法溝通。
我突然想起,來時我們特意準備了五星紅旗,伊拉克民眾對中國有好感,可翻遍攝影包也沒有找到,五星紅旗忘在酒店了。
難民們突然蜂擁而至,將我圍住,一個勁的比劃要錢手勢,我腰里雖然帶了一萬多美金??擅鎸@么多的難民,一旦拿出來還不把我給撕了。要是誰帶我出境,身上美金全給他都行,保命重要呀,還當什么“英雄”!
我故意裝作看不懂手勢,聽不懂話,一直搖頭,表明我沒錢。
小男孩好不容易搶到一包食品,轉(zhuǎn)眼被別人搶走
眼看天快黑了,心里更是著急。天黑后會發(fā)生什么,完全沒法預料,難不成今天我就要交代在這了?
我快速往南邊走去,難民緊隨其后。我突然見到路邊有輛破舊的吉普車,我懇求司機送我去南邊,并做出手勢給他美金。
司機比了個開槍的手勢,連忙擺手不去。意思是那邊有美軍,他會被打死的。
正說著,隱約看見遠處開過來一輛白色吉普車。我決定,死活都要將他攔下來,我一下子沖到馬路中間,閉眼孤注一擲:除非你把我撞死,否則我決不讓路。
相機掛在胸前,我舉起雙手,證明我是記者。車越來越近,看到車蓋上寫著TV字樣,我激動地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司機見我不讓路緊急剎車,車一停下,我立馬鉆進車里,趴到坐墊上。
難民見我將采訪車截了下來,一下子沖了上來,打開后備箱就搶東西。幾個外國人用英語大喊:快跑!快跑!
司機加大油門沖了出去,后備箱都沒來得及關(guān),我的兩條腿還掛在車門外。
沖出幾公里后,司機見后面沒人才停了下來。
三個外國人下車整理器材,發(fā)現(xiàn)只搶走了三箱水和兩箱食物,好在采訪資料沒丟。我是記者,這可是記者冒著生命換來的,一旦丟失,我怎么對得起人家。
吉普車一路狂飆,幾個外國人有說有笑,我也聽不懂他們說些啥,也許是說,這個中國記者太“二”了。
當車靠近科威特邊境時,手機終于有信號了,我趕緊和報社夜班聯(lián)系。通過翻譯這才知道,幾位救命恩人,是西班牙一家電視臺的記者。
回到科威特后,我仍心有余悸。
有天深夜,突然聽到爆炸,樓里的記者們,連衣服都來不及穿就往外跑,擔心是恐怖襲擊。
跑到樓下一看,原來是汽車炸彈,很快這次事件就傳遍了全世界。
3月29日,我正和新浪網(wǎng)做現(xiàn)場連線,正說著,一聲巨響傳來,距離我們不遠的觀海橋被伊拉克的導彈炸毀了,現(xiàn)場連線只好中斷,我迅速拿起相機跑去采訪。
幸好導彈打偏了,沒落在酒店里。
在這場戰(zhàn)爭中,有70多位記者遇難,我只能感謝上蒼,讓我活著回來。
對于我們外來者,還可以逃離。對于當?shù)氐钠矫窈秃⒆?,他們又能去哪呢?那是他們的家鄉(xiāng)。
今年,美軍在伊拉克擊殺了伊朗蘇萊曼尼,隨后伊朗動用導彈襲擊了駐伊拉克的美軍基地。
雙方的火箭彈和導彈,都落在了伊拉克境內(nèi)。伊拉克民眾心中的警鈴,瞬間拉響。
1月5日,伊拉克對駐伊美軍下了“逐客令”。
時至今日,伊拉克仍然沒有得到安寧。但承受苦難的,為什么偏偏都是這些平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