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成都的生活,好像也是一場芙蓉秋夢
——節(jié)選自流沙河《老成都·芙蓉秋夢》
11月23日,是一個讓很多喜歡流沙河先生的讀者感到動蕩的一天。先是在早晨,傳來了著名詩人、學(xué)者流沙河先生去世的消息。之后流沙河家人對媒體辟謠,透露沙河老師還在病房搶救。然而,下午3時45分,流沙河先生還是走了,享年88歲。
23日下午四點半,封面新聞記者撥通流沙河愛人吳茂華電話。問及沙河老師狀況,她聲音中帶著哭腔:剛剛?cè)ナ懒?!我先不跟你說了。我要進(jìn)電梯了?!?/p>
流沙河,原名余勛坦,1931年生于四川成都。流沙河先生自幼熟讀古籍,在20出頭的年紀(jì)就擔(dān)任了《川西農(nóng)民報》的副刊編輯。1952年調(diào)四川省文聯(lián),先任創(chuàng)作員,后任四川《群眾編輯》、《星星》詩刊編輯。80年代寫有詩作《理想》、《就是那一只蟋蟀》。近二十多年,專心研究漢字、人文經(jīng)典,出版《莊子現(xiàn)代版》《流沙河詩話》《流沙河認(rèn)字》《白魚解字》(稿本)《文字偵探》《流沙河講詩經(jīng)》《正體字回家》等著作。2017年8月,由中華書局出版《字看我一生》。
在我們的中學(xué)課本里,我們學(xué)過好幾篇他的作品。
其中一篇就是初中語文課本第一單元的《理想》。
理想是石,敲出星星之火;
理想是火,點燃熄滅的燈;
理想是燈,照亮夜行的路;
理想是路,引你走到黎明。
饑寒的年代里,理想是溫飽;
溫飽的年代里,理想是文明;
離亂的年代里,理想是安定;
安定的年代里,理想是繁榮。
理想是珍珠,一顆綴聯(lián)著一顆;
貫古今,串未來,瑩瑩光無盡;
美麗的珍珠鏈,歷史的脊梁骨;
古照今,今照古,先輩照子孫。
理想是羅盤,給船舶導(dǎo)引方向;
理想是船舶,載著你出海遠(yuǎn)行;
但理想有時候又是海與天相吻的弧線,
可望不可即,折磨著你那進(jìn)取的心。
理想使你微笑地觀察著生活;
理想使你倔強(qiáng)地反抗著命運(yùn);
理想使你忘記鬢發(fā)早白;
理想是鬧鐘,敲碎你的黃金夢。
理想是肥皂,洗濯你的自私心。
理想既是一種獲得,
理想又是一種犧牲。
理想如果給你帶來榮譽(yù),
那只不過是它的副產(chǎn)品,
而更多地是帶來被誤解的寂寥,
寂寥里的歡笑,歡笑里的酸辛。
理想使忠厚者常遭不幸;
理想使不幸者絕處逢生。
平凡的人因有理想而偉大,
有理想者就是一個“大寫的人”。
世界上總有人拋棄了理想,
理想?yún)s從來不拋棄任何人,
給罪人新生,理想是還魂的仙草;
喚浪子回頭,理想是慈愛的母親。
理想被玷污了,不必怨恨,
那是妖魔在考驗?zāi)愕膱载懀?/p>
理想被扒竊了,不必哭泣,
快去找回來,以后要當(dāng)心!
英雄失去理想,蛻作庸人,
可厭地夸耀著當(dāng)年的功勛;
庸人失去理想,碌碌終生,
可笑地詛咒著眼前的環(huán)境。
理想開花,桃李要結(jié)甜果;
理想抽芽,榆楊會有濃陰。
請乘理想之馬,揮鞭從此起程,
路上春色正好,天上太陽正晴。
《就是那一只蟋蟀》曾入選中學(xué)語文課本。流沙河與臺灣地區(qū)詩人余光中是好友,兩人曾經(jīng)在詩歌上唱和,是文壇佳話?!毒褪悄且恢惑啊分械摹癥先生”就是余光中。
臺灣詩人Y先生說:“在海外,夜間聽到蟋蟀叫,就會以為那是在四川鄉(xiāng)下聽到的那一只。”
就是那一只蟋蟀
鋼翅響拍著金風(fēng)
一跳跳過了海峽
從臺北上空悄悄降落
落在你的院子里
夜夜唱歌
就是那一只蟋蟀
在《豳風(fēng)·七月》里唱過
在《唐風(fēng)·蟋蟀》里唱過
在《古詩十九首》里唱過
在花木蘭的織機(jī)旁唱過
在姜夔的詞里唱過
勞人聽過
思婦聽過
就是那一只蟋蟀
在深山的驛道邊唱過
在長城的烽臺上唱過
在旅館的天井中唱過
在戰(zhàn)場的野草間唱過
孤客聽過
傷兵聽過
就是那一只蟋蟀
在你的記憶里唱歌
在我的記憶里唱歌
唱童年的驚喜
唱中年的寂寞
想起雕竹做籠
想起呼燈籬落
想起月餅
想起桂花
想起滿腹珍珠的石榴果
想起故園飛黃葉
想起野塘剩殘荷
想起雁南飛
想起田間一堆堆的草垛
想起媽媽喚我們回去加衣裳
想起歲月偷偷流去許多許多
就是那一只蟋蟀
在海峽這邊唱歌
在海峽那邊唱歌
在臺北的一條巷子里唱歌
在四川的一個鄉(xiāng)村里唱歌
在每個中國人腳跡所到之處
處處唱歌
比最單調(diào)的樂曲更單調(diào)
比最諧和的音響更諧和
凝成水
是露珠
燃成光
是瑩火
變成鳥
是鷓鴣
啼叫在鄉(xiāng)愁者的心窩
就是那一只蟋蟀
在你的窗外唱歌
在我的窗外唱歌
你在傾聽
你在想念
我在傾聽
我在吟哦
你該猜到我在吟些什么
我會猜到你在想些什么
中國人有中國人的心態(tài)
中國人有中國人的耳朵
1982年7月10日在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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