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云新聞記者 鮑燕 發(fā)自北京
從北京西開往拉薩的Z21次列車,每天20點發(fā)車,第二天中午12點17分,能夠抵達張師瑜的老家蘭州。2020年1月2日,19點45分,他默默走到檢票口,反復核對了兩次手中的車票和墻上電子屏,哼笑了一聲說,新的一年,無論結果如何,都在他心里有了了結,他會努力再站起來。
1月2日通過檢票口,張師瑜即將踏上回家的火車
2017年,張師瑜看中了共享單車的“紅?!?,貸款買了7輛廂貨,成了ofo小黃車在甘肅蘭州的合作伙伴,負責自行車的運輸服務,一時間風生水起,他又貸款將貨車增至25輛??呻S后的合作ofo陸續(xù)拖欠近80萬元服務款項。跨越1500多公里,張師瑜來到北京總公司討債6次,均無果。1月1日,帶著沒錢過年的急迫,他第7次北上,但迎接他的是始終打不通的電話和人去樓空。
從2年前的意氣風發(fā),到1年前的負債累累,又變成了現(xiàn)在的無可奈何。他說:“我曾經(jīng)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風口,而且會持續(xù)地站在上面,至少不會那么快掉下去,可誰知下一秒就跌進了谷底?!?/p>
這個機會千載難逢
第二次見到張師瑜,是在1月2日的北京火車西站候車室里。他坐在候車室的椅子上,一件敞著懷的單薄毛呢外套里,是一身墨藍色的休閑西裝。一個布面文件包搭在雙腿上,左手攥著包提手,右手拇指在舉著的手機屏幕上緩緩滑動,眼鏡背后一臉嚴肅。見到熟人的剎那,他臉上會露出微笑,禮貌,卻透著疲憊。
2020年1月2日 張師瑜申請強制執(zhí)行后,決定返回蘭州
“畢業(yè)之后,我在事業(yè)單位上班,后來升職,我是我們那最年輕的領導,但日子總能看到頭,我想要的不是這樣的生活?!痹诓皇煜と嗣媲?,張師瑜常說自己的選擇永遠不后悔,但被問及“有正經(jīng)工作”的那段日子,他卻不愿意過多提及。
他想要的生活,從辭職的那一刻開始了。2013年底,他創(chuàng)業(yè)開辦了一家公司,主要做“光伏”生意,與太陽能打了2年多的交道,后來他決定轉(zhuǎn)行,但轉(zhuǎn)去哪個行業(yè)?還沒目標。
2017年5月,從朋友的口中,他敏銳地嗅到了機會,“當時ofo剛進校園里,我朋友說因為時間不固定,ofo找不到物流,沒人樂意幫著拉車,我覺得這事靠譜啊?!?/p>
將公司營業(yè)范圍加入了“運輸”后,張師瑜找到了ofo蘭州地區(qū)負責運營的經(jīng)理,那一次交流,他用“一拍即合”四個字形容,“他們正缺這樣的公司,當時給的條件是一輛車一天700塊,他們ofo提供1個調(diào)度員跟車,我提供車、司機、包油費,還有13%稅點的發(fā)票。我算過,我的成本一天大約是500塊左右,賺錢是穩(wěn)的。”
迅速擴張,心里也沒底!
于是,張師瑜的公司與企查查上顯示為ofo東峽大通(北京)管理咨詢有限公司,簽訂了為期1年的合同。合同從2017年7月開始,在此之前,張師瑜要將一切工作準備就緒。
7輛4.2米長的廂貨車,約90萬元的首付款,除了有他的全部積蓄,還有父母的一點贊助。因為一次性購車多,車行還給他舉辦了交車儀式,7輛貨車排成一排,每一輛車前方都扎著大紅花,風擋玻璃兩側(cè)的倒車鏡拴上了喜慶的紅布條,無論是當時還是現(xiàn)在回想,張師瑜都覺得氣場十足。
2017年交車儀式
提車后,為了讓人更明確自己的車輛是為ofo小黃車服務的,他還找專業(yè)的噴繪師傅,將車兩側(cè)噴涂上了黃色的“ofo小黃車調(diào)度車”標志,那時在他的心里,ofo小黃車很牛,在當?shù)睾艹缘瞄_,應該有靠山,有了這樣的標志,會給自己的車輛免去很多麻煩。
2017年張師瑜的車行駛在蘭州的街頭巷尾
然后,他又開出高于市場的工資,雇了約10位司機。進入7月,按照合同約定,他開始提供運輸服務。運輸?shù)那皟扇齻€月,每天早上七八點鐘就要出車,正常應該晚上6點收工,但因為ofo小黃車當時太火了,他帶著司機常常要熬夜,“當時小黃車的投入量特別大,還要跟摩拜之類的其他共享單車搶市場、搶地盤,我們每天滿負荷的運輸,都無法滿足?!睆垘熻ふf,那時確實累,但是每天心里都在笑著肯定自己抓住了商機,“那時候ofo這邊的經(jīng)理天天催我加車,說他們不夠用。勢頭真的很猛,我也很信任他們,到2017年10月份之前,我又分3次買了18輛廂貨?!?/p>
2017年為ofo提供運輸服務
18輛車里,有7輛是朋友見他風生水起,希望以車入股投資的,剩下11輛的首付款,他借遍了親戚、朋友,又瞞著家人,透空了6張信用卡總計約五六十萬元的額度。配合公司擴大,員工也增至了50人。
最壯觀的一次運輸,是ofo要求他在雨夜,轉(zhuǎn)移校園內(nèi)的3000輛小黃車,張師瑜拍的小視頻留在了朋友圈中,視頻中18輛廂貨在路邊一字排開,他驕傲地說了2次:“像不像火車!”
按ofo要求,18輛車雨夜中轉(zhuǎn)移3000輛小黃車
“當時我對擴張的這么迅速,其實心里也沒多少底兒,但按照10月份之前的情況,每個月能掙三四十萬,雖然還了車貸、開了工資最后不剩錢,但我想最后即使不干了,我也能剩下車,對吧?”張師瑜沖著記者抬了一下下巴,反問道。
然而這個反問,還沒來得及等到任何肯定的語言或表情,張師瑜臉上又浮起了尷尬的笑,“不是當初很傻很天真,也不會有這兩年這么多的糾纏了?!?/p>
對方是放煙霧彈的老手
按照約定,張師瑜當月提供服務后,ofo方面會在次月結清款項,但2017年10月份之后,雙方又簽了一份補充協(xié)議,每輛車每天的費用降到了600元,但降價之后是服務款一拖再拖。他多次去蘭州ofo要賬,但城市經(jīng)理換了四五個,每次去都要重復一次經(jīng)過,而得到的回復都是“那是以前經(jīng)理的事”。
為了給員工開工資,他開始借高利息網(wǎng)貸。為了要錢,他只能只身前往北京,找到ofo位于理想國際大廈的總部,要回了2個月的欠款。
那時網(wǎng)絡上還充斥著ofo各種融資的消息,對于融資的結果,張師瑜不用看新聞就能知道,因為只要融資成功,他的銀行卡里就會有ofo服務款的進賬,沒有一次例外。
“我2018年還參加了他們的年會,場面特別盛大,現(xiàn)在想想,也許是假象?!泵鎸Ξ敃r想沒想過就此不干的問題,張師瑜再次反問,“你覺得可能嗎?我當時投入了那么多,不干了什么都沒有,而且還有跟他們的合同約定,不干了就是我違約。我就想咬咬牙,堅持一年,把這些車貸都還完,車賣了就有錢還各種債了?!?/p>
2018年3月份,6月份,11月份,張師瑜又三次來到北京。3月份ofo方面只給他打過1個月的服務款;6月份ofo方面經(jīng)理接待他后,沒了下文;11月份ofo公司總部從原來地址搬到了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中心,他跟記者一樣,被擋在了玻璃門外,雖然后續(xù)有人出面與他溝通,但也是“只聽雷響,不見下雨”。
2019年8月,他不打算再等,帶著所有合同和賬目,來到北京市海淀區(qū)人民法院。經(jīng)過法院民事調(diào)解,東峽大通(北京)管理咨詢有限公司向張師瑜的公司支付運輸服務費合計75.4890萬元,從2019年9月開始,每個月的25日支付10萬元,共支付8期,最后一期一次性支付5.4890萬元?!八麄兪欠艧熿F彈的老手兒,跟我說,我的錢對于他們來說不多,所以會支付給我,但是要用這樣的方式,而且當時5674元的案件受理費,他們也要我出?!?/p>
“如任何一期款項未按期足額履行支付義務……可就剩余全部款項申請強制執(zhí)行?!闭{(diào)解書中的這句話,其實是給張師瑜吃了定心丸的,可結果讓他始料未及,“應該給付第一期的時候,他們就沒給我。我給他們打電話,也沒有人接?!?/p>
絕望了,回家賣盒飯還債
想要申請強制執(zhí)行,張師瑜需要再次來到北京,選擇2020年1月1日這個時間,是因為實在沒錢過年了。
2年多里,只有36歲的張師瑜,已經(jīng)長了不少白發(fā)。而不止是發(fā)色,他的生活也發(fā)生著變化,蘭州燒天然氣取暖,他家里控制開關的閥門3天才開一次;原來出去大手大腳,錢包里隨時放著現(xiàn)金,現(xiàn)在錢包成了卡包,放的多是不能再透支的各種信用卡;25輛廂貨車的貸款雖然都還完了,但因為為ofo提供運輸服務時,經(jīng)常在高峰限行時市內(nèi)行駛,每輛車都有很多交通違法記錄,所以從2018年9月底,擔心車輛上路被攔后強制收走,他不敢接任何運輸?shù)幕钣嫛?/p>
25輛車全部因為帶著交通違法記錄沒有確認罰款不敢上路行駛
“現(xiàn)在朋友和親人的幾十萬還都欠著,信用卡為了不逾期,我還了取,取了還,用1萬現(xiàn)金反復存取來還那五六十萬的卡賬,網(wǎng)貸36萬分3年,三年大約一共本息要還70多萬。”張師瑜說,”因為這個事牽絆著,我不是在要賬的路上,就是在還賬的路上,沒有辦法去做別的,我父母做點小生意,老婆懷孕后就在家照顧孩子,也沒有收入,所以現(xiàn)在就只能啃老?!?/p>
1月1日早上8點,下了火車后,他先去了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中心,但ofo在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中心的總部也人去樓空,2日一早,他便趕到海淀區(qū)法院申請強制執(zhí)行,他從法院處要到了ofo方面留下的聯(lián)系電話,與之前他手中的電話不同,但打過去卻是停機。
“法院的人接受了我的強制執(zhí)行申請,但他們手中的電話也聯(lián)系不上人。ofo如果一開始就耍賴,說沒錢,我可能也會認了,但一次次給我希望,又不兌現(xiàn),這次我真的是絕望了?!?/p>
上火車前,張師瑜在北京西站站臺上留下了一條朋友圈
新的一年,張師瑜沒有想好具體的打算,但他兩次提起“工地賣盒飯”,他說他有那么多的債要還,再難也要再爬起來,“賣盒飯也許是好選擇,人人都要吃飯,說不定真的能做起來……
新聞多看點
ofo創(chuàng)始人戴威出局?
公司法人及高管已變更
網(wǎng)友:我只關心押金
天眼查數(shù)據(jù)顯示,1月10日,北京拜克洛克技術服務有限公司發(fā)生工商變更,ofo創(chuàng)始人戴威退出法定代表人、執(zhí)行董事和經(jīng)理,由朱愛蓮接任。此外,張巳丁退出監(jiān)事,由袁雪云接任。
公司搬遷至昌平
公開信息顯示,北京拜克洛克技術服務有限公司成立于2017年8月,注冊資本100萬人民幣,戴威持有該公司70%的股份,為公司最大股東;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楊品杰和于信分別持股20%和10%,為公司第二和第三大股東。
值得注意的是,自2020年開年以來,ofo運營主體東峽大通(北京)管理咨詢有限公司已新增9條被執(zhí)行人信息,累計執(zhí)行標的約1009萬。
值得注意的是,公司辦公地址也從北京市核心區(qū)的海淀區(qū)北四環(huán)西路58號15層1506搬到了偏遠的昌平區(qū)回龍觀鎮(zhèn)金燕龍大廈2層20227。
仍有1500萬待退押金用戶
據(jù)中新經(jīng)緯報道,目前仍有約超過1500萬用戶在排隊等待退押金。
截至目前,中國執(zhí)行信息公開網(wǎng)資料顯示,ofo運營主體東峽大通被列為被執(zhí)行人126次,戴威也已收到34條限制消費令。
責編:樊羽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