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伊朗的危機暫緩，但中東動蕩持續(xù)。美國在該地區(qū)的政治信譽滑落之際，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動作不斷，發(fā)出“俄羅斯不缺席中東博弈”的信號。
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新華社 圖
作為中間人為利比亞局勢“降溫”，是普京落子中東“棋局”的最新一步。當?shù)貢r間1月13日，利比亞民族團結(jié)政府總理薩拉杰和武裝力量“國民軍”領導人哈夫塔爾分別赴俄羅斯首都莫斯科，就達成停火協(xié)議展開會談。
不過，俄新社14日援引消息人士稱，哈夫塔爾最終沒有簽署停火協(xié)議，離開了莫斯科。俄外長拉夫羅夫表示，哈夫塔爾還需要時間。
伊朗高級將領蘇萊曼尼1月3日遭美國無人機空襲身亡后，英、法、德、俄等各大國緊張斡旋。其中，普京先是突訪敘利亞，隨后訪問土耳其，再接待德國總理默克爾訪俄，通過一系列外交活動成了中東局勢中頗有存在感的國家之一。
“蘇萊曼尼之死可能會讓俄羅斯在對伊朗、土耳其以及敘利亞關系上的計算方式發(fā)生變化，” 彭博社1月7日分析稱，若美伊（朗）爆發(fā)戰(zhàn)爭沖突，伊朗主導的反美、反以的“抵抗軸心”在敘利亞不復存在，土耳其是俄羅斯唯一的備選方案。
然而，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中東所所長牛新春日前撰文指出，在中東，美國的“戰(zhàn)略收縮”和俄羅斯的“戰(zhàn)略躍進”是客觀事實，但在可預見的將來，俄在中東的存在和影響都是有限、局部和戰(zhàn)術性的，美國的影響仍將是最強、全面和戰(zhàn)略性的，遠沒有達到“易位”的程度。
《外交政策》去年底11月分析指出，俄羅斯雖然一直在中東地區(qū)的沖突中很活躍，但它的影響力被高估了，“考慮到俄羅斯的GDP僅比西班牙高出一點，國防預算不及美國的十分之一，俄羅斯的影響力更像是一場天花亂墜的宣傳?！?/p>
牛津大學圣安東尼學院國際關系博士塞繆爾·拉馬尼（Samuel Ramani）在接受澎湃新聞（）時也指出，與去年和土耳其在敘利亞伊德利卜省達成的協(xié)議相比，俄羅斯最近的外交努力遠沒有取得成功。
蘇萊曼尼死后，普京火速布局敘利亞
蘇萊曼尼遭襲殺后，俄羅斯當即表明了“反美”立場。與此同時，敘利亞作為俄在中東布局的關鍵“棋子”，成為莫斯科的重點關切。
蘇萊曼尼之死攪動中東局勢，或?qū)⒏淖兤站┰跀⒗麃喚謩菀约罢麄€中東“棋局”上的計算考慮。
彭博社7日指出，在敘利亞問題上，俄羅斯更愿意保持現(xiàn)狀，不愿意失去伊朗這股支持敘利亞政府的力量。伊朗是俄中東地緣政治安排的核心部分，莫斯科不想伊朗被其他親美勢力取代。
俄外交部3日表態(tài)稱，美國殺死蘇萊曼尼是冒險之舉，將加劇整個地區(qū)的緊張局勢，“我們向伊朗人民表示誠摯的慰問”。
俄羅斯國防部在評價蘇萊曼尼時說，他為擊敗敘利亞極端組織“伊斯蘭國”做出了無可爭議的貢獻，并且，蘇萊曼尼在美國建立以自己為首的打擊“伊斯蘭國”國際聯(lián)盟之前，就組織了針對該組織的武裝抵抗。
1月6日，俄常駐聯(lián)合國代表涅邊賈談及美國襲殺蘇萊曼尼時強調(diào)說：“從國際法角度看，這是一次非法行動”。當日，中俄一道否決了美國提交的一份有關聯(lián)合國安理會對攻擊美駐伊拉克大使館的譴責聲明。
到了1月7日，剛過完俄歷圣誕的普京突訪敘利亞，成為2020年首位訪問中東的大國領導人。從敘利亞離開后，普京又按照事先安排的行程，到訪中東地區(qū)大國土耳其。1月11日，德國總理默克爾到訪莫斯科。
美伊沖突劍拔弩張之際，莫斯科的一系列反應引發(fā)關注，被外界解讀為俄羅斯在中東“棋局”中落子。
牛津大學圣安東尼學院國際關系博士拉馬尼告訴澎湃新聞，蘇萊曼尼之死引發(fā)國際社會反彈，美國在中東作為大國的政治信譽被削弱。與此同時，俄羅斯加緊處理這場危機及其影響：一方面尋求成為美伊之間的調(diào)解人，并以此吸引對莫斯科存在懷疑的歐洲國家與自己站在一起；另一方面給可能面臨失去伊朗直接支持的敘利亞送去“定心丸”。
自2011年敘利亞危機爆發(fā)以來，蘇萊曼尼一直是伊朗在敘利亞的領頭羊，他本人直接領導了伊朗在敘利亞的軍事活動。同時，黎巴嫩真主黨在伊朗支持下，也派出武裝人員參與了敘政府軍與反對派武裝的戰(zhàn)事。蘇萊曼尼和真主黨提供的在敘地面部隊為敘總統(tǒng)阿薩德提供了關鍵支持。
據(jù)路透社等西方媒體2015年報道稱，俄羅斯之所以在2015年介入敘利亞局勢正是因為蘇萊曼尼在當年秘訪莫斯科時說服了普京。
彭博社今年1月7日刊文分析稱，這個說法不無道理。若沒有伊朗主導的“抵抗軸心”實打?qū)嵉闹С?，普京當年不一定愿意介入?/p>
“抵抗軸心”指的是包含伊朗伊斯蘭革命衛(wèi)隊“圣城旅”、敘利亞政府軍、黎巴嫩真主黨和巴勒斯坦伊斯蘭抵抗運動（哈馬斯）的反美和反以色列武裝組織。這其中，伊朗被視為發(fā)揮主導作用的國家。
中國社科院西亞非洲所研究員殷罡日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將在敘利亞和伊拉克的恐怖分子比作密林里的豺狼虎豹，美國和伊朗就好比兩個獵人?！敖Y(jié)果他們（美伊）打起來了，后果是什么？所有已經(jīng)被趕跑的豺狼虎豹肯定又回來了?！币箢刚f道，“俄羅斯和敘利亞不得不加強戒備?！彼治銎站┰L問敘利亞的意圖在于“必須做應付新情況的準備了”。
穩(wěn)住土耳其，斡旋利比亞：普京的另一盤棋
利比亞是俄羅斯積極參與的另一輪中東博弈棋局。
2011年卡扎菲被推翻后，利比亞局勢持續(xù)動蕩。目前，利比亞許多地區(qū)處于無政府狀態(tài)，兩大勢力割據(jù)對峙。今年4月以來，“國民軍”向民族團結(jié)政府控制下的的黎波里發(fā)起進攻，并爆發(fā)新一輪武裝沖突。
1月2日，土耳其議會授權本國政府向利比亞出兵，利比亞戰(zhàn)事隨后驟然升級。此后，俄羅斯積極斡旋，為利比亞局勢“降溫”。
利比亞沖突可能致俄土正面對抗，這是普京和埃爾多安盡力避免的風險。因此，普京1月8日借出席“土耳其溪”天然氣管道通氣儀式之機，與土耳其總統(tǒng)埃爾多安進行閉門會談，就利比亞?；饏f(xié)議達成一致。
13日，利比亞民族團結(jié)政府總理薩拉杰與利比亞“國民軍”領導人哈夫塔爾分別抵達莫斯科，與俄土兩國外長、國防部長一道就簽署?；饏f(xié)議進行談判，全程持續(xù)了6個多小時。
據(jù)俄羅斯衛(wèi)星通訊社13日報道，拉夫羅夫會后通報談判結(jié)果稱，談判取得了一定進展。根據(jù)這一協(xié)議，利比亞沖突雙方必須落實無條件?；?，努力穩(wěn)定首都的黎波里及其他城市的局勢。但哈夫塔爾表示仍需要更多時間。
在利比亞，得到聯(lián)合國承認的民族團結(jié)政府控制西部部分地區(qū)，“國民軍”與國民代表大會聯(lián)手控制東部和中部地區(qū)、南部主要城市及部分西部城市。外界普遍認為，“國民軍”一方獲埃及、沙特、阿聯(lián)酋、俄羅斯、法國、約旦的支持，民族團結(jié)政府一方得到卡塔爾、土耳其、意大利力挺。
由于利比亞沖突雙方并不真正相互信任，外部還有復雜的大國博弈因素，能讓各方坐上談判桌并不容易。民族團結(jié)政府此前曾指責俄私人軍事承包商“瓦格納集團”抵達利比亞會破壞其內(nèi)部戰(zhàn)略平衡。但薩拉杰本次現(xiàn)身莫斯科與哈夫塔爾會談，說明俄羅斯與民族團結(jié)政府的關系還未受很大的損害。
拉馬尼指出，由于美國對利比亞局勢缺乏興趣以及政策連貫性，流連于談判桌的俄羅斯似乎更像負責任的利益攸關方，在促進和平進程中起了領導作用。但該地區(qū)不同沖突背后的因果驅(qū)動力和利益牽扯都有不同。
有觀點認為，俄羅斯在利比亞取得的外交成就遠低于其言論所暗示的。利比亞沖突雙方現(xiàn)身莫斯科，不過表明雙方愿意接受俄羅斯的仲裁，僅此而已。在玩家眾多的這盤棋中，誰能發(fā)揮主導作用充滿不確定性因素。
利比亞沖突雙方12日開始執(zhí)行由土耳其和俄羅斯方面所提的?；鸪h，但數(shù)小時后互相指認對方破壞?；稹?/p>
“哈夫塔爾沒有簽署和平協(xié)議，還在談判后立即前往另一支持國、也是其部隊主要武器供應商的約旦，耐人尋味?！崩R尼進一步分析道，“與去年10月與土耳其達成在伊德利卜建立非軍事區(qū)的協(xié)議相比，俄羅斯最近的外交努力遠沒有取得成功?！?/p>
莫斯科已成中東危機外交中心？
俄羅斯幾乎與中東所有主要沖突國家都維持著交往——包括伊朗-沙特，沙特/阿聯(lián)酋-卡塔爾，以色列-伊朗，埃及-土耳其，有一套巧妙的“平衡術”。
2019年10月，普京訪問沙特、阿聯(lián)酋兩個中東國家。與此同時，美國軍隊撤離敘利亞北部，俄羅斯迅速與土耳其在伊德利卜建立非軍事區(qū)。一時間，中東似乎出現(xiàn)“美退俄進”的局面。
“德國之聲”（DW）去年10月援引分析人士指出，普京的沙特、阿聯(lián)酋之行進一步增強了俄羅斯在該地區(qū)的影響力，與北約成員國土耳其在敘利亞問題上達成協(xié)議更是“前所未有”。美國主導中東事務的能力下降，地區(qū)格局正面臨新平衡。
對于俄羅斯在蘇萊曼尼死后的一系列動作，德意志廣播電臺（DLF）1月15日報道稱，“莫斯科已經(jīng)成為中東危機外交的中心?！眻蟮辣P點稱，普京先后訪問大馬士革和伊斯坦布爾、與伊朗保持著對話、接待了德國總理、與法國總統(tǒng)通話，近日又邀請利比亞沖突雙方在莫斯科參加了?；鸷驼劇?/p>
拉馬尼解讀道：“普京突訪敘利亞是使阿薩德確信俄羅斯是盟友的一種方式；普京與默克爾的會晤表明，在美國撤軍敘利亞和伊核協(xié)議瀕臨崩潰的時候，俄羅斯正與德國團結(jié)在一起維護伊核協(xié)議這一共同目標。這加強了俄羅斯與歐洲的聯(lián)系，并增強了莫斯科作為負責任的利益相關者的形象。普京與土耳其的對話旨在消除因敘利亞西北部的伊德利卜地區(qū)和利比亞問題而引起的緊張局勢。自蘇萊曼尼從去世以來，土耳其對美國的看法進一步黯淡了，因此解決與安卡拉之間揮之不去的爭端將使俄羅斯得以充分利用資本?！?/p>
但他同時強調(diào)，俄羅斯的中東策略受多重現(xiàn)實因素牽動。在不同的棋局背后，俄羅斯只是順勢而動，并不是主要決定因素。
“俄羅斯是中東地區(qū)積極的調(diào)解人，但不一定總是勝利者?！崩R尼說道。
俄羅斯國際事務委員會中東問題專家阿列克謝·赫列布尼科夫（Alexey Khlebnikov）對敘利亞局勢的解讀則折射出俄羅斯在中東一個普遍困境。
赫列布尼科夫去年10月撰文稱，在包括敘利亞在內(nèi)的許多地區(qū)存在分歧的俄土伊（朗）三方盡管設法建立起運轉(zhuǎn)良好的機制，但現(xiàn)實是，三方對敘利亞局勢最終走向的期待各不相同，俄羅斯與伊朗、俄羅斯和土耳其的利益關系錯綜復雜，愛恨交織。當敘利亞沖突進入政治解決階段，怎樣才能使俄土伊繼續(xù)團結(jié)在一起？它能否解決敘利亞重建問題？這些問題才是至關重要的。
《外交政策》去年11月撰文指出，俄羅斯并沒有“贏得中東”，其影響力不管是在中東還是就全球范圍而言，都呈下降趨勢。雖然俄在敘利亞問題上成了關鍵玩家，但贏下敘利亞絕對稱不上什么大獎。
文章援引世界銀行估算的數(shù)據(jù)稱，重建敘利亞需要花費2500億美元，遠超出俄羅斯可承受的范圍。至于未來向敘利亞出售俄羅斯武器，阿薩德如何支付費用還是問題。俄在敘利亞取得的勝利更像是“海市蜃樓”，為此付出的代價可能更高。
除了敘利亞，俄羅斯在中東其他地區(qū)的收益也被夸大了?！锻饨徽摺分赋?，在利比亞，俄羅斯想發(fā)揮自身影響力給兩個敵對政府正在打仗的國家?guī)碇刃虿惶F(xiàn)實，更不用說埃及、沙特等其它外部力量也在影響當?shù)鼐謩荨?/p>
但文章同時指出，雖然不可能取代美國在中東的地位，普京確實“打得一手好牌”，他在以色列、沙特、埃及取得的外交成果引人矚目，在敘利亞問題上與土伊聯(lián)手制造了一些明面上的勝利，政治博弈手段可謂“靈敏”。
“蘇萊曼尼死后，美伊沖突加劇，給俄羅斯提供了再做一次調(diào)解人的機會?！币箢冈谂炫刃侣劥鹁W(wǎng)友問時說，“在中東，敵人的敵人或許是短暫的盟友，但實際上還是敵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