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圖
十幾歲時,我偶然拿到一個小冊子,名字是《中國遠征軍》,淚眼滂沱地讀完后,騰沖這個地名便在心里扎了根。至今還記得200師師長戴安瀾寫的遠征軍歌詞:“齊從軍,凈胡塵,誓掃倭奴不顧身;忍情輕斷思家念,慷慨捧出報國心;昂然含笑赴沙場,大旗招展日無光;氣吹太白入昂月,力挽長矢射天狼?!?/p>
2013年的最后兩天,費盡周折,我的雙腳終于踩在了騰沖的泥土上,心中的感慨無法用言語來表達。其實,早在拿到機票看到騰沖駝峰幾個字時,我腦海中就蹦出“駝峰航線”“飛虎隊”幾個字。那條著名的駝峰航線長800余公里,最高海拔達到7000多米,是1941年12月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后日軍切斷滇緬公路,中美兩國被迫在印度東北部的阿薩姆邦和中國云南昆明之間開辟的轉運戰(zhàn)略物資的空中通道,是中國戰(zhàn)場國際救援的“生命之路”?!榜劮搴骄€”的運輸是世界戰(zhàn)爭空運史上持續(xù)時間最長、條件最艱苦、付出代價最大的一次悲壯的空運,在長達3年的艱苦飛行中,運送物資達85萬噸,損失率超過50%。有資料這樣描述“駝峰航線”:在長達800余公里的深山峽谷、雪峰冰川間,一路上都散落著這些飛機碎片,在天氣晴好的日子里,這些鋁片在陽光照射下爍爍發(fā)光,這就是著名的鋁谷——駝峰航線!騰沖用駝峰來命名機場,是對歷史的緬懷,更是對英雄的崇拜!
我把騰沖之旅的第一站放在了櫻花谷,不是迷戀那里的瀑布、溪流、奇石、熱帶雨林,而是因為它是高黎貢山的一部分,而且還要走19公里的滇緬公路。
汽車駛出縣城10分鐘后,開上了崎嶇不平的彈石路,這就是著名的滇緬公路騰沖支線。滇緬公路全程分東西兩段,東段由昆明至下關,全長411.6公里。1937年,云南由當時的大后方變?yōu)榭谷涨把氐闹笓]部,為了打通對外聯(lián)系,完成大理下關至瑞麗段公路,與緬甸相連,征用了沿線民工20余萬之眾,8個月內完工,成為當時我國唯一的一條國際通道,創(chuàng)造了公路建筑史上的一個奇跡。騰沖的這段路是用拳頭大的石子鋪成的,相互之間用水泥黏合,牢牢地趴在大地上,看起來很結實,幾十年風霜雪雨的吹打,石子很光滑,在陽光下幽幽地閃著青光,汽車行駛在上面,彎道多,路面窄,貼山而行,顛簸起伏,車里的人被晃得東倒西歪,很難想象戰(zhàn)爭年代炮火紛飛下這條路上運輸車輛穿梭的景象。倒是那圓圓的石子仿佛使人看到當年10多個民族、20多萬老人婦女孩子在烈日酷暑下,在崇山峻嶺中敲打石塊的情形:“裹糧攜鋤湖江邊,哪管老弱與婦孺。龍陵出工日一萬,有如螞蟻搬泰山。蠻煙瘴雨誰偷閑。總動員,追呼爭逐荒園田,襤褸凍餓苦群黎,星月風生答新年,一段推進又一段?!睙o報酬,自帶干糧,冒著炮火,用簡陋的工具,付出鮮血和生命的代價后,滇西人民創(chuàng)造了世界奇跡。這條彈石路是抗擊日寇的最好見證,融進去的是中華民族的魂,是中國人民生生不息的脈搏,是果敢堅毅吃苦耐勞的精神,如此艱巨而偉大的工程,只有中國人民才能完成!
騰沖櫻花谷坐落于高黎貢山西麓、龍川江西岸,屬高黎貢山自然保護區(qū),從山門到谷底落差有近400米,典型的高山峽谷地貌,滿山的粉紅如霞的野櫻花、金黃的落葉杉,層次分明、一山四季,再加上飛瀑流泉,美得讓人窒息。到的時候正值中午,山林山谷被陽光剪輯成一幅絕妙的明暗素描,光照處渾青一片,背光處翠綠一頃,山們樹們在陽光中婀娜多變,瀑布在山石上飛濺起點點雨花,一草一花一樹都那么鮮活動人富有生命的張力。在我們眼里,櫻花谷就是高黎貢山的代表和象征,就是一道綠色的屏障,就是一條生命的走廊。但是,高黎貢山的老人說,我的腳下就是抗戰(zhàn)云南三條驚世駭俗的道路之一,鮮為人知的尸骨路——遠征軍的反攻線:強渡怒江,攻打高黎貢山、松山,每天都有幾百人戰(zhàn)亡就地掩埋于山澗溝壑。當年打完仗,山坡上流的都是“血旺子”,山泉也紅了一年。
面對大山,我沉默了。歷史告訴我,1944年5月,中國遠征軍第20集團軍以6個師的兵力強渡怒江天險,向侵占滇西戰(zhàn)備要塞騰沖達兩年之久的日軍發(fā)起全面的攻擊。騰沖四周有四座大山拱衛(wèi),飛鳳山聳立于東,寶鳳山雄峙于西,來鳳山橫枕于南,蜚鳳山屏障于北,“四鳳求凰”的騰沖像個驕傲的王子,身價很高,兼有大盈江、飲馬水河三面環(huán)繞,固若金湯,騰沖攻城戰(zhàn)役歷時42天,終于在國恥日9月18日之前全殲日軍6000余人,以全勝戰(zhàn)績收復騰沖,讓日本的“黑風隊”煙消云散,魂斷騰沖!戰(zhàn)役中,20集團軍9000多名將士英勇捐軀。騰沖之戰(zhàn)的勝利,有力地促進了滇緬戰(zhàn)場的勝利,在中國抗日戰(zhàn)爭及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史上譜寫了光輝的一頁。
在滇西抗日紀念館,我從抗戰(zhàn)后方、御敵前線、怒江對峙、絕地反攻、逐寇出境、老兵不死、祈愿和平7個展廳慢慢看過來,8.8萬件實物、大量的圖片文字影像資料帶給我的是感動、驚悚、憤怒以及其他無以言表的情緒。70年前,為爭奪叢林、爭奪道路、爭奪生存而進行的那場戰(zhàn)爭,以日軍的覆滅、中國遠征軍的輝煌勝利而告終,這是屬于中華民族的勝利!但是,戰(zhàn)爭不可能沒有遺憾,即使是一場勝利的戰(zhàn)爭。在緬北的莽莽叢林中、漫漫公路下,躺著中國遠征軍數十萬的遺骸,高高隆起的大山成了他們巍峨的墳頭,蜿蜒而去的公路成了他們沉重的挽幛。春天,漫山遍野的鮮花是獻給他們的祭品;夏天,滂沱大雨是獻給他們的奠酒;秋天,鋪天蓋地的落葉是獻給他們的紙錢;冬天,峰巒之巔的積雪是獻給他們的花圈。這個天造地設無與倫比的巨大陵墓沒有碑記。令人欣慰的是,人們在給凱旋者授予勛章的時候,沒有忘記死者,紀念館建造了中國遠征軍名錄墻,全長133米,鐫刻著103141名參與滇西抗戰(zhàn)的中國遠征軍、盟軍將士、地方抗戰(zhàn)游擊隊、地方參戰(zhàn)傷亡民眾、協(xié)同參戰(zhàn)部隊和單位人員姓名。
走入1945年7月7日建成的國殤園,忠烈祠、紀念塔布滿的文字讓人們全面了解騰沖會戰(zhàn),也了解騰沖淪陷兩年余“喪失一切民族尊嚴、人人性命朝不保夕”的悲慘日子,也了解民族英雄在人民心目中的地位,更讓所有的人明白,失去國土失去家園是何等屈辱!在中國遠征軍紀念雕塑前,我鄭重地敬了一個軍禮。雕塑是一個遠征軍戰(zhàn)士,他是一個青年,挺拔的身軀披著偽裝的樹葉,頭戴德式鋼盔,手持步槍,腳蹬草鞋,目光堅定,充滿了不可凌辱的堅毅表情。“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軍人的戰(zhàn)斗精神難道不該在這一刻喚醒嗎?
文章寫完了,我知道這不是一篇祭文,也不是一篇美文,更不是游記,我希望它是一篇檄文,一篇表達軍人守衛(wèi)疆土決心與意志、討伐覬覦我國土列強的檄文!來源:解放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