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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用愛尋找尊重與平衡

時間:2020-12-11 10:37來源:網(wǎng)絡(luò)整理 瀏覽:
“范婆婆,梁伯在楊家坪車站等著你的?!痹谥貞c市第一福利院精神康復(fù)中心(下稱“康復(fù)中心”),范靜每次去看老伴,護士都這樣跟她打招呼。 73

  “范婆婆,梁伯在楊家坪車站等著你的?!痹谥貞c市第一福利院精神康復(fù)中心(下稱“康復(fù)中心”),范靜每次去看老伴,護士都這樣跟她打招呼。

  73歲的范靜滿頭銀發(fā),老伴梁伯是阿爾茨海默病患者。

  阿爾茨海默病,又名“老年癡呆癥”。在醫(yī)護人員眼里,得了此癥的人不痛苦,因為他們忘記了很多很多,而他們的家人非常痛苦。

  在老伴患病后,范靜委屈時也曾氣得想要一走了之,但每當看著守在“楊家坪車站”等待自己的老伴,就又心軟了。

  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記憶像被橡皮擦去一樣,逐漸消退,最終完全失去。而他們的家屬,卻記得關(guān)于至親所有的喜怒哀樂。當病痛注定隨行,記憶也終將消逝,痛苦的家屬始終不愿放棄,去尋找關(guān)于治愈、尊重和平衡的方式。

家有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用愛尋找尊重與平衡

  阿爾茨海默病患者會時常獨坐在房間里,沒有人知道他們在想些什么。重慶市第一福利院供圖

  老伴的淚

  等不到人的“楊家坪車站”

  康復(fù)中心位于重慶巴南區(qū),這里長期住著100多名需要醫(yī)護人員和護工照顧的阿爾茨海默病人,范靜的老伴梁伯也住在這里。護士和范靜對話中的“楊家坪車站”只是醫(yī)護人員為防止梁伯鬧脾氣亂走,用打印紙印出的車站名,就貼在梁伯病房外的柱子上。

  老兩口是豐都人,結(jié)婚至今30多年了。1985年梁伯帶著范靜到重慶“下?!敝\生,從那時起他們就住在楊家坪農(nóng)貿(mào)市場老小區(qū)。

  老楊家坪只有一條公交線,范靜每天都坐這路車到大坪,再走下山去土灣幫工,單程約兩小時左右,每天回到楊家坪車站已經(jīng)是晚上八九點了,梁伯也會準時在車站等候。此后6年,幾乎每天如此,直到梁伯開始自己做起了蔬果批發(fā),范靜才不再走這段路。

  時至今日,梁伯82歲了,在他破碎的記憶中始終都有“去楊家坪車站接老伴回家”這件事。所以平日里,康復(fù)中心的護工只需要每天帶他去“楊家坪車站”走一圈,告訴他已經(jīng)把老伴接回家,就可以“擺平”老人的執(zhí)念。

  梁伯患病至今10年了,范靜有時候也覺得精疲力盡,加上自己年齡越來越大,身體也力不從心,她曾想一走了之,但每當看著守在病房外“楊家坪車站”等待自己的老伴,她就心軟了。

  梁伯曾經(jīng)性格溫和,與范靜感情甚篤。但自從患上阿爾茨海默病,變得喜怒無常,不明緣由的怒火說來就來,上一秒的事,下一秒就忘記,連兒女都不認識了。范靜曾害怕,會不會有一天,梁伯連她也忘記了。

  “我是哪個(誰)?”范靜每次扯著大嗓門問老伴,這成了老兩口的特殊問候。

  “范靜嘛,還有哪個!”梁伯總是“吼”回去,像幾十年如一日的那般,牽過老伴的手。這樣的“吼”,每次讓范靜感到欣慰。

  范靜記得,最后一次和梁伯吵架,是因為梁伯認定她藏了他的日記本,但其實是梁伯自己忘了放哪兒?!熬拖袷橇R仇人一般的狠絕。”范靜說,梁伯剛患病的那幾年,因多疑和古怪的脾氣,他們每天都要爆發(fā)“大戰(zhàn)”。至今范靜都認定,她的高血壓就是那些年氣出來的。

  兒女總在電話里叮囑她要讓著爸爸,范靜總是滿口答應(yīng),對自己的委屈絕口不提。

  直到她決定把梁伯送進康復(fù)中心。兒女們不同意,范靜猶豫了,但旁聽的梁伯卻不樂意了,他對兒女們說:“你們的媽媽,也不容易?!?/p>

  簡簡單單一句,范靜卻老淚縱橫。轉(zhuǎn)眼,梁伯又忘了自己說過什么,“硬邦邦”地問:“老太婆,你又哭什么?”然后,拿出手帕笨拙地幫她擦拭眼淚。

  那一天,范靜的焦慮被老伴治愈了,她忽然明白,無論梁伯以后是否還能認出她,但自己始終活在他的記憶深處,那個年輕的、愛他的、最好的自己。

家有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用愛尋找尊重與平衡

  護士周芳在阿爾茨海默病區(qū)的陪伴往往多于治療。重慶市第一福利院供圖

  女兒的話

  “媽媽,我是你的女兒啊”

  “如果你摯愛的人,余生只有快樂的記憶,有什么不好呢?他是不會忘記你的,他忘記的只是現(xiàn)在的你?!?3歲的范靜開解起37歲的劉冉。

  劉冉的母親也住在康復(fù)中心。原本她以為自己辭職,就能在家照顧患阿爾茨海默病的母親直到最后,但面對經(jīng)濟壓力、母親對專業(yè)康復(fù)指導(dǎo)的需要、24小時陪護……每一項都讓劉冉只能選擇妥協(xié)。

  為了開解劉冉的愧疚,康復(fù)中心的護士周芳介紹她認識了范靜。面對與自己“同病相憐”的范婆婆,劉冉道出了自己的“心結(jié)”。

  父親早逝,母親的記憶正被病痛快速地“擦除”,這是劉冉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2019年,家住渝北區(qū)黃泥磅的劉冉還在重慶市江北區(qū)一家醫(yī)療器械公司做代理。3月22日那天上班途中,她接到物業(yè)的電話:“你家里著火了,快點回來!”

  劉冉嚇得不輕,趕回家時只看見被濃煙熏得黑漆漆的屋子和一身臟灰的母親,像做錯了事的小孩,低頭站在單元樓前。

  “你還是帶你母親去醫(yī)院看看吧。”臨走前,現(xiàn)場一位消防員提醒道:“剛才我問她什么,她都說想不起來了?!?/p>

  關(guān)于母親的健忘、暴躁和失眠,劉冉其實早有察覺。只是忙碌的工作讓劉冉一次次地把腦海中的那些揣測拋諸腦后。而這一次,她再也不能無視了。

  在朋友的介紹下,劉冉帶著母親找到了康復(fù)中心精神科主任陳時平,他給了劉冉母親一張量表。詢問今天是幾月幾日,家住哪里等。答上一道題,就有1分,正常人是27-30分,母親只有10分……

  這個“成績”劉冉知道,是板上釘釘?shù)摹鞍柎暮D ?。臨床醫(yī)學(xué)專業(yè)的她十分清楚,阿爾茨海默病是認知癥中最典型且最多發(fā)的疾病。

  國家衛(wèi)健委2017年的統(tǒng)計顯示,在中國65歲及以上人群中,阿爾茨海默病的患病率為5.56%。

  母親的病癥逐漸加重,劉冉變得焦慮,她將照顧孩子的任務(wù)交給丈夫,自己專職看著母親。她咨詢了一切人脈,也在網(wǎng)上頻繁地搜索“老年癡呆失眠怎么辦”“老年癡呆狂躁怎么緩解”,還加入了幾個患者群,答案都是:沒有辦法。

  于是,劉冉只能陪著母親日夜顛倒,三天的事假變成了三個月。再后來,她的職業(yè)生涯以辭職宣布告終。

  然而,最讓劉冉焦慮的,并不是應(yīng)付母親和“失業(yè)”,而是她發(fā)現(xiàn),無論她做什么,都再也挽不回母親那如指尖細砂般漸漸流逝的記憶……

  她每天都做好了母親問她“你是誰”的準備。但劉冉始終不知道,當那天真的到來,她應(yīng)該怎么說,怎么做,才能讓老人相信:“媽媽,我是你的女兒啊。”

家有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用愛尋找尊重與平衡

  九九重陽節(jié)剛過,護工們正在為阿爾茨海默病病人回憶當天的活動。重慶市第一福利院供圖

  兒子的藥

  “父親是在成全我的孝順”

  從醫(yī)35年,研究阿爾茨海默病近二十年的陳時平知道,讓家屬們“吃不消”的不僅是患者的遺忘,還有睡眠障礙,自知力、視覺、聽覺、運動能力下降等癥狀,這些病癥都是“不可逆”的。

  “不可逆?我不信?!币婚_始,46歲的楊柯鐵了心要找到醫(yī)治父親的方法。

  2015年他的父親在重慶醫(yī)科大學(xué)附屬第一醫(yī)院神經(jīng)內(nèi)科確診,但比起劉冉的茫然失措,范靜的“通透”,楊柯顯得更“積極”。

  早年經(jīng)商,楊柯趕上了好時候,生活優(yōu)渥,家庭和睦。直到5年前,母親離世,父親患病,讓楊柯決心無論如何都要試著去治好父親。

  此后一年多,他帶著父親奔走各地,買過最貴的藥一個療程上了五位數(shù),排過最長的隊等了一個通宵。結(jié)果依然“不可逆”。父親開始抱怨吃不消,但楊柯卻不想放棄。國內(nèi)不行,他開始“轉(zhuǎn)戰(zhàn)”國外。但換來的只有父親日復(fù)一日的焦慮與疲憊。

  “我是要病死了嗎,你這么折磨我?”站在加拿大漢密爾頓醫(yī)療科學(xué)中心圣彼德醫(yī)院的門診外,父親狠狠地把檢查報告摔在地上,又上去踩了幾腳,吼道:“帶我回去!”

  回國后,父子倆的關(guān)系也跌入冰點,父親時常懷疑楊柯又要帶他去看病,所以經(jīng)常窩在臥室閉門不出。為了父親的安全楊柯只能換鎖,免不了又是一次父子間的雷霆沖突。

  楊柯陷入了偏執(zhí),哪怕父親不愿意也要治病,這是為他好。

  由于神經(jīng)細胞不可再生,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神經(jīng)細胞衰退很迅速,所以確診后醫(yī)學(xué)上要求至少每個月復(fù)查一次。又到了復(fù)查的日子,楊柯像往常一樣去到重慶醫(yī)科大學(xué)附屬第一醫(yī)院掛號,排隊時他忽然看見有一群子女模樣的人和一位老人在大聲吵架,引得周圍的人議論紛紛。路人們不理解為什么這些年輕人要這么對老人,直到老人的兒媳婦站出來道歉說,老人有阿爾茨海默病,每天只記得吵架,為了幫助她多說話,子女們只有每天不停地“接力”吵架。

  一個不“科學(xué)”的方式,一個無奈的選擇,而自己健忘的父親,卻不再和他說話。楊柯沉默片刻,扭頭走出了醫(yī)院。

  “爸,我不帶你去看病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蹦翘欤瑮羁抡驹诟赣H的門外大聲說,安靜了片刻,門打開了。父子相視而立,老人說:“我知道你孝順,上次你買的那個藥挺好的,我吃了能睡得著了?!?/p>

  楊柯知道,父親的話只是為了讓他平衡一些罷了。

  “他是在成全我的孝順,我為什么不能成全他的選擇呢?”楊柯說,他終于放下了自己偏執(zhí),選擇了尊重。

  確診一年3個月后,楊柯把父親送到了康復(fù)中心。他說,比起在家一天也說不了幾句話,至少在那里,父親還能有一群和他一樣什么都不記得,卻可以坐在一起“聊天”的老伙伴。

  時至今日,父親已經(jīng)不記得楊柯了,但他每個月都會問康復(fù)中心的護工,兒子有沒有把治失眠的藥送來。

  楊柯明明知道,那些藥對老人來說已經(jīng)是無力回天的附屬品,但他每個月都準時送到父親面前,仿佛這就是他們父子在“最后這段時間”里,那不可言說的尊重與平衡。

 ?。☉?yīng)受訪者要求,文中患者及家屬均為化名)

  記者 姜念月 劉艷 實習(xí)生 李春平

  來源:華龍網(wǎng)-新重慶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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