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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kTok來自五湖四海的用戶第一次聽說,他們可能再也用不到這款軟件了。
另一個人說:“那么我真的沒有生命?!?/p>
另一位用戶寫道:“ TikTok實際上就是我的生活?!?/p>
這些網(wǎng)友憤怒和震驚的反應,都源于美國國務卿蓬佩奧的一番講話。他表示,將考慮禁止TikTok和其他來自中國的應用。
一場大戰(zhàn),打響了。
過去的一個月,成了TikTok最難熬的一個月。
一個月前,TikTok還是地球上最流行的APP之一,坐擁二十億下載量。它在年輕人中間擁有巨大的影響力,甚至讓學者開始研究TikTok與青年政治表達、信息繭房等等宏大題材的關系。
它也是中國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出海的標桿,優(yōu)秀得讓人想不起來,原來它是一款中國公司制造的產(chǎn)品。
如果不是有人提醒,也許你都想不起來TikTok就是抖音的海外版。
直到6月29日,TikTok突然失去了兩億印度用戶。
國內(nèi)吃瓜群眾在笑話印度——“我們都找不到印度貨來抵制”。
但是頭條系應該笑不出來——字節(jié)跳動旗下所有移動產(chǎn)品全部被禁,損失總和超過60億美元,可能超過其他所有中國公司損失之和。
禍不單行,美國也對TikTok表現(xiàn)出了濃厚的興趣。
而四個月前,TikTok迫于美國壓力,裁掉了在北京的海外內(nèi)容審核部門,一百多人被迫轉(zhuǎn)崗。
但是美國沒有放松。
7月22號,美國國會通過法案,禁止聯(lián)邦政府員工在政府設備下載TikTok。雖然美國老百姓還能正常使用,但是逼近TikTok的殺氣已經(jīng)越來越重了。
上周,紅杉資本等等外資主動提出,要幫助字節(jié)跳動拆分TikTok。
這出戲碼太讓人熟悉,連微博網(wǎng)友都想起了任正非桌上的那本書——《美國陷阱》。
我翻遍了美國媒體的報道,從紐約時報到NBC,沒有哪家能夠拿得出證據(jù),證明TikTok在實行政府監(jiān)聽。
他們只是翻了用戶條款,說TikTok有向中國政府提供信息的可能。
“莫須有”。
一個娛樂年輕人的視頻軟件而已,怎么就成了阿爾斯通、華為這種國之重器級別的眼中釘肉中刺?
想不明白的人不止我一個。
1
和常年依賴國內(nèi)市場的BAT不一樣,字節(jié)跳動是個想當海賊王的孩子,做夢都想出海。
字節(jié)跳動2012年才成立,但是2015年就發(fā)布了海外版今日頭條“TopBuzz”。2016 年,字節(jié)跳動先攻巴西,再取印度、印尼。到2017年,這盤大菜已經(jīng)全面鋪開:推出火山小視頻海外版Hypstar和抖音海外版TikTok,收購短視頻平臺Flipagram,收購資訊應用News Republic和抖音競爭對手musical.ly。
對比一下,某度2016年還糾纏在魏則西事件泥潭里,騰訊的出海王牌《PUBG mobie》(吃雞)要等到2018年才推出,阿里的國際零售收入至今也只占了集團的7%……字節(jié)跳動在海外的操作,稱得上又快又狠。
2018年3月,字節(jié)跳動的創(chuàng)始人張一鳴受邀來到了清華大學經(jīng)管學院。在錢穎一院長和滿座師生的矚目下,他給自己定了一個“小目標”——要在三年內(nèi)實現(xiàn)全球化,讓超過一半的用戶來自海外。
當時,頭條系應用的海外用戶只占10%。
而海外用戶超過一半這個小目標,中國還沒有哪家大型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做到過。
張一鳴應該是躊躇滿志的。他們剛剛收購了musical.ly,一個擁有北美三分之一青少年的短視頻APP。多看看,多學學,說不定就能找到命中歐美市場的法寶呢?
我覺得,在張一鳴的世界里,全球化就像世界大同一樣,是個浪漫的夢想,也是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使命。
張一鳴曾經(jīng)在今日頭條上和作家路金波對話。路金波說,為什么我們這個行星是個很好的行星?
張一鳴說,不太小也不太大,光纖可以讓全球聯(lián)網(wǎng)同步溝通。
他舉了一連串的數(shù)據(jù):“地球平均球半徑6371公里 球面周長約4萬公里,光速30萬公里每秒,理論上任意兩點的最佳網(wǎng)絡延時不超過0.14秒,網(wǎng)絡實時互動基本可行?!?/p>
這個人,是個講浪漫的理科男啊。
為了完成全球化的理想,今年3月張一鳴還辭去了字節(jié)跳動中國區(qū)的業(yè)務,專心做海外業(yè)務。
TikTok是他最寵愛的孩子。2018年第一季度,TikTok首次登頂蘋果應用商店全球榜,張一鳴發(fā)了朋友圈“celebrate small success”(慶祝小小的成功)。
為了這個孩子,他甚至和馬化騰在朋友圈開撕。
TikTok沒有辜負張一鳴的期望,在收割全球年輕人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今年一季度,TikTok的全球下載量超過了地球上任何一款應用,把曾經(jīng)的社交霸主Facebook和Instagram狠狠地踩在了腳下。
就連美軍都為它沉迷,軍方帶頭在TikTok發(fā)布征兵廣告。
TikTok在美軍中的廣泛流行,讓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勢力注意到了它。
在2020年來臨的前一天,美國陸軍突然宣布,為了國家安全考慮禁用TikTok。
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但是那時的TikTok還沉浸在用戶爆炸式增長的喜悅之中,沒有意識到等待著它的是什么。
2
2019年12月16日,美國國防部的2.3萬名員工接到通知,立刻卸載TikTok。
美國海軍、陸軍,先后禁止使用TikTok;一周前,聯(lián)邦政府工作人員也被加入到了名單里。
制裁TikTok的游戲會不會擴大,還要看蓬佩奧的心情。
再加上印度人的突然倒戈,仿佛一夜之間,TikTok就成了世界公敵。
但是沒人能說出,TikTok到底做錯了什么。
去年11月,美國還對兩年前收購musical.ly一案展開了國家安全審查,檢查TikTok有沒有非法使用用戶數(shù)據(jù)。
直到現(xiàn)在,也沒查出個結果。
紐約時報刊登了一篇觀點文章《為了數(shù)據(jù)安全,我專門找了部手機刷TikTok》,很能說明一些美國人的心情。
文章寫到:
“ 它可能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出現(xiàn)的最好的社交媒體網(wǎng)絡——重點在媒體二字。簡而言之,這是一個很棒的科技產(chǎn)品。
不過,我還是不想在我的主要iPhone上使用TikTok。對于大多數(shù)關注近期新聞的人來說, 原因很明顯:我擔心安全性和被監(jiān)視,因為TikTok由一家中國公司(叫做字節(jié)跳動)擁有……并沒有證據(jù)證明TikTok存在惡意行為。而且,坦白說,我的手機上現(xiàn)存的許多提供服務的美國科技公司本身就是數(shù)據(jù)竊賊。
但是,盡管美國公司汲取個人數(shù)據(jù)并將其轉(zhuǎn)化為收入的做法仍在繼續(xù),許多在中國運營的科技公司仍可能會受到中國政府的影響甚至控制。鑒于手機上有很多機密信息,我變得格外警惕?!?
原文有些啰嗦,簡短地說就是:
我知道TikTok沒問題,但是我懷疑它有問題;我知道其他美國公司有問題,但是我更擔心TikTok。
誰讓你是中國公司啊。
還記得那個心懷著全球化大夢的張一鳴嗎?
大人,時代變了。
2018年張一鳴在清華慷慨激昂宣布三年內(nèi)完成國際化時,一定沒有想到,僅僅三個月后,一家叫做中興的中國通信公司就遭到了美國的全方位打壓。
中美貿(mào)易戰(zhàn),正是從那個時候拉開帷幕的。
而張一鳴們還停留在美好的全球化時代,暢想著上個時代的故事:美國的投資人,中國的理工天才,在車庫里一起喝咖啡頭腦風暴,孕育出改變世界的great idea。
為了讓美國人認同自己是一家國際公司,TikTok把身段降得極低,簡直卑微到了塵埃里。
它的總部設在美國,數(shù)據(jù)儲存在新加坡和美國,今年還宣布要在美國增加一萬個就業(yè)崗位;它在最大的用戶地印度擁有兩千多名員工,甚至還要把印度建立數(shù)據(jù)中心,把數(shù)據(jù)儲存在本地。
從去年開始,TikTok空降了一批歐美人組成的高管團隊,專攻業(yè)務營銷、政府關系。這批人包括前華納音樂集團高管Ole Obermann、前微軟首席知識產(chǎn)權顧問Erich Andersen、前Facebook 高管 Blake Chandlee、前谷歌公共政策高級經(jīng)理Theo Bertram、Hulu前高管Nick Tran、YouTube全球創(chuàng)意洞察負責人Vanessa Pappas、前萬事達公司高管Rohan Mishra……而最引人矚目的CEO,則是迪士尼流媒體部門前任總裁Kevin Mayer擔任。
即便在硅谷,你也很難找到純度這么高的歐美人高管群體,畢竟現(xiàn)在連微軟谷歌的CEO都是印度人了。
如果從純實力角度考慮,這批歐美人高管未必合適;但如果不任用他們,又怎么向他們背后的那些資本勢力示好呢?
拉關系,找門路,和當初追逐全球化的技術夢想有點背道而馳。
但這就是現(xiàn)實,美國人給TikTok上的一課。
圖:TikTok高管照片
但是美國說,不,你還受北京的內(nèi)容監(jiān)管。
TikTok一揮刀,砍掉了在北京的海外內(nèi)容審核部門。
美國又說,你還是字節(jié)跳動的全資子公司。
TikTok愣住了。
美國人順水推舟地說,不如,把你們賣給美國,一勞永逸。
TikTok這才明白,原來你們在這等著我啊。
根據(jù)彭博社消息,張一鳴已經(jīng)回應,拒絕了紅杉等資本方收購的邀請,暫不考慮出售TikTok。
但是棋下到這一步,已經(jīng)進入了僵局。
據(jù)說字節(jié)跳動派出的35人游說團已經(jīng)飛赴華盛頓,在各方勢力之間斡旋。但是結果如何,還不得而知。
3
我們熟悉的全球化時代,已經(jīng)結束了。
張一鳴白手起家的那個年代,一本來自美國的《世界是平的》被奉為神作。托馬斯·弗里德曼煽情地告訴中國人,世界是平的,競爭是開放的,全球化不再等于美國化,來自中國和印度的優(yōu)秀人才一樣可以改變世界。
張一鳴信了。
他的確改變了世界,只不過,現(xiàn)在美國要來改變他了。
因為他麾下的TikTok拋給了弗里德曼一個問題:當全球化變成了中國主導,世界還是不是平的?
TikTok不是我心目中的大國重器,它不是北斗和鴻蒙,不是航母和原子彈,只是一個年輕人消遣時間的玩具。但是,它在這個娛樂領域做到了全球第一,就自動獲得了大國重器級別的打壓待遇,這就讓人細思恐極了。
中國人不能做娛樂短視頻,那做電影呢?青史留名的片子是不是只能由好萊塢拍?
中國人想要海外出書,是不是只能寫《武漢日記》?中國人如果寫出了《哈利波特》級別的暢銷書,是不是有洗腦美國民眾的國家安全威脅?
如果TikTok沒能扛下來,也許我們中國企業(yè)再也沒有出海的想象空間了。
我也不喜歡抖音的洗腦神曲,但我更不希望看到TikTok被美國人干掉。因為還有很多中國年輕人想在海外淘金逐夢,不想一出海就出殯。
這個世界不是平的,而是一棵樹,有人生在樹根,有人生在樹梢。
樹根的人努力向上攀爬,用了一輩子靠近樹梢,想要喘口氣看看風景,卻被上頭的人一腳踢了下去。
簡直令人絕望。
我不喜歡洗腦神曲,抖音和TikTok玩得不多,但是我尊重這些短視頻APP里用力生活的普通創(chuàng)作者,尊重那些喜歡社區(qū)氛圍的用戶,尊重那些為了上億日活而加班工作的程序猿。
他們是一群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可能平日和國際政治斗爭、經(jīng)濟全球化一萬年都扯不上關系,但是關閉TikTok,就剝奪了他們的樂趣、封殺了他們的飯碗。
我們曾經(jīng)以為,只要我們做的夠好,就能通過公平競爭贏得市場。
但是TikTok的故事說明,世界不是平的。而且對于中國來說,格外凹凸。
美國人過去主導著全球化,有一天他們發(fā)現(xiàn)中國的收益更大,他們就不玩了,想要停止全球化,重新建立新秩序。
但其實,新的秩序,對我們來說才更是機會。
過去那些對美國存在幻想的人,會逐漸看清這個世界的本來面貌;曾經(jīng)那些對中國沒有信心的人,會逐漸意識到中國才是最值得信賴的。
且看,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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