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李玉剛在央視舉辦的《星光大道》上,一舉奪下年度季軍。
自此以后,開始參加各種節(jié)目,徹底走紅,可正如他自己在采訪中說的一樣,也遇到很多問題和矛盾。
其中最激烈的矛盾,就是他與梅派藝術(shù)之間的糾葛,這些恩怨外人本不該置喙,可卻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被各家媒體大肆渲染,影響的不止李玉剛一個人,更是整個京劇流派。
而當時,最大的“仇家”,則是京劇藝術(shù)大師梅蘭芳之子,梅派藝術(shù)的傳承人——梅葆玖先生。
他們之間的矛盾暗潮洶涌,誰又能想到這場風波,僅僅起源于一句標語“前有梅蘭芳,后有李玉剛”。
也許很多人會覺得梅派小題大做,可是現(xiàn)在世界聞名的玉先生在那時,只不過是一個初出茅廬的青年歌唱演員,怎么能夠和梅蘭芳先生相提并論。
李玉剛的過分自滿,自然引起了梅葆玖先生的不滿。
梅蘭芳先生為中國傳統(tǒng)藝術(shù)做出的貢獻是獨一無二的,那時的傳統(tǒng)藝術(shù)吃了太多苦頭,京劇是國粹,是寶物,本身就不是可以拿來比較的事物,更遑論代表京劇中的梅派藝術(shù)。
梅葆玖先生在京劇圈里素來以溫文爾雅著稱,但他父親就是他的底線,京劇是他的一輩子,傳承梅派藝術(shù)更是深深融入他的骨血。
也是由此,脾氣如此好的梅葆玖,才會通過官方發(fā)言怒斥這樣的行為。
“那種打起梅蘭芳先生的旗號,我們表示強烈抗議。男旦本來就是一種很純粹的藝術(shù),卻被庸俗化用來取悅觀眾,成為博人一笑的小丑。”
在他看來,被人捧上天的李玉剛,其藝術(shù)價值根本不能和梅派相比,梅派也沒有這種嘩眾取寵的表演方式,他的徒弟胡文閣也從來沒有收過這樣的弟子。
總之,言辭十分犀利,明顯地表達出自己的不滿。
李玉剛也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強勢回應(yīng)道:“雖然京劇圈里有人不承認我的藝術(shù),但是新世紀以來的男旦演員,又有幾個像我這樣的紅過?”
新時代,男團女團,韓娛沖進中國,讓更多的青年人對京劇感到陌生,用新方式去吸引年輕人喜歡京劇,這也是對國粹的一種弘揚方式。
但大師級別的人物做出這樣的評價,不管李玉剛有多么的無畏無懼,依舊對他的職業(yè)生涯產(chǎn)生很大的負面影響,讓他遇到從業(yè)以來的最大危機。
可他沒有立刻向梅葆玖先生道歉。很快迎來了兩人第一次相遇,會和解還是會激化矛盾,誰也不知道。
那一次央視晚會上,主持人介紹完李玉剛之后,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我代表博大精深的梅派藝術(shù),向全國觀眾表示衷心的問候”。
后果可想而知,梅葆玖先生的不滿之處,正是在于李玉剛借助他的父親炒作,現(xiàn)在竟還當著他的面說代表梅派藝術(shù),又怎么能繼續(xù)容忍。
他坐在圓桌旁本來是有說有笑的,這句話一出,臉色就變了,憤然離席,拂袖而去,只留下尷尬的李玉剛。
李玉剛不解自己錯在何處,直到旁人提醒他才明白,沒有拜師沒有入門,他根本沒有資格代表梅派藝術(shù)。
作為梅派藝術(shù)的傳承人,京劇大師梅蘭芳先生的兒子,梅葆玖先生也只敢說,自己是個兢兢業(yè)業(yè)地做活的人,不敢代表梅派藝術(shù)。
京劇這個行當,本來就是師徒傳承的藝術(shù)形式,每一個角兒都是從小一招一式練起來,經(jīng)過長時期的積累才能登臺表演。
李玉剛只是接觸到了皮毛,便這樣說確實有失分寸。
梅葆玖先生從小的教養(yǎng),讓他沒有當眾令李玉剛難堪,只是離開,已經(jīng)給足李玉剛尊重和體面。
李玉剛的這一句話,讓他的前路瞬間變得坎坷了起來。
2008年不止那一場天災(zāi)差點毀滅汶川,更是李玉剛最難熬的一年。
梅派對他進行瘋狂的報復(fù),他無緣春晚,錯失很多機會,也許很多事情并不是梅派的手筆,但或多或少礙于情面,也無法向李玉剛提供機會。
在多次崩潰之后,李玉剛找到同樣著名的王昆老師,希望她能從中調(diào)解矛盾。
代他向梅葆玖先生表示自己的歉意和真實本愿,他無意冒犯梅蘭芳大師,無意冒犯梅派藝術(shù),為自己不懂京劇傳承的規(guī)矩,而感到抱歉。
他在北京的日子,有時透不過氣。王昆老師從舊社會走進新社會,在眾多老藝術(shù)家面前也是領(lǐng)軍人物。
83歲的王老師依然健康,聰敏,對很多事情都看得很通透。
王昆老師建議,這件事情解鈴還須系鈴人,需要李玉剛自己去解決一下,比如給京劇院去一封信。
在這封信里,李玉剛可以講一講他對傳統(tǒng)藝術(shù)的熱愛,講一講關(guān)于這件事情的心路歷程。
李玉剛一直很尊重并且信任王昆老師,他寫下了一封信,連續(xù)去了三次王昆老師的家,每次帶去的都是他改了又改的對他而言很私密的信。
當王昆老師說出還是要自己解決的時候,他哭了,哭了三次,他不斷平復(fù)自己的心情,那么想止都止不住。
他已經(jīng)有了定論,這樣做并沒有什么用,因為矛盾已經(jīng)很深了。
他不去嘗試便先想著放棄,是真的想要道歉,還是想要緩和與梅派的關(guān)系,不影響自己事業(yè)的發(fā)展。
李玉剛依舊不明白,為什么梅葆玖先生對這件事情如此看重,他不懂梅先生對父親的尊重,不懂梅先生對京劇的熱愛,更不懂梅先生為了梅派藝術(shù)的傳承付出了什么。
他自那時起,便不再尋求任何努力,他私心里覺得與梅派和解無望,也不再尋求去跟任何人和解,他就是他,只走自己的一條路。他說:“無論歲月給他什么,都是上天的安排?!?/strong>
李玉剛最后一次拜訪王昆老師,再一次以失敗告終,那封信最終成為一封湮滅在塵埃里的絕密的信。
他回去之后便寫下了博客,“我向歷史低頭,現(xiàn)實卻讓我昂首。我只能這樣做,歷史給我的選擇,只能自己拼出一條生路,一個人行進在孤獨的路上,有時孤單,有時向著前方的路,漸漸的,漸漸的落下微笑?!?/strong>
他也許認為是自己的藝術(shù)形式挑戰(zhàn)了京劇的地位,因為他們是老藝術(shù)家,所以才會如此,才需要道歉。
他錯了,沒有人不支持京劇藝術(shù)有新的發(fā)展,所有人都接受創(chuàng)新和改變,老一輩的藝術(shù)家更想看到傳統(tǒng)文化百花齊放。是他的自滿和不懂人情世故造成這一切。
他再也沒有在公開場合提到過梅派藝術(shù),更沒有向梅葆玖先生正式的道歉。
他相信自己身邊人的評價,即便是漂亮話,他也認定去做,不管多么不可思議,都會照做,雖然會實現(xiàn),但顯得更加自大。
他的自滿讓他對傳統(tǒng)藝術(shù)界給出的評論感到不認同,堅持認為自己的藝術(shù)形式,有存在的價值。
至此,他依舊沒有懂梅葆玖先生的堅持與原則。那便需要去了解一下梅蘭芳大師的貢獻和梅葆玖先生想傳承梅派藝術(shù)付出的努力。
梅蘭芳大師之所以能夠成為世界聞名的表演大師,就是因為至死都在想著京劇的創(chuàng)新。
梅蘭芳的一生,體現(xiàn)了不斷革新、精益求精的敬業(yè)精神,他將諸多藝術(shù)領(lǐng)域的創(chuàng)作思想,融于了京劇藝術(shù)舞臺表演之中。
使京劇旦行的唱腔、表演藝術(shù)臻于完美的境界,成為旦行中影響深遠的流派。
梅蘭芳在京劇表演中選擇了新舊相融合,在傳承中去其不美與低俗,留其精華與清雅來積極學習與吸納。
梅派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特點,抓住某一個特點很難抓,講究的是范本之美,無論一招一式、一字一腔、發(fā)聲運氣都強調(diào)非常規(guī)范。
而各位京劇大師在教育之道上也各不相同,程硯秋不允許孩子學習唱戲只能讀書;
尚小云則孩子必須學習唱戲,梅蘭芳便比較中庸,并不極端,像梅紹武和梅葆琛走了讀書那條路,而梅葆玖和梅葆玥走上了戲曲的道路。
而梅葆玖先生對于戲曲的興趣不過源自于家族的傳承。只是他姓“梅”,他就有自己的責任和義務(wù)。
其實梅葆玖先生并不適合學唱戲,尤其不適合當男旦,男旦戲曲里由男性扮演女性角色,屬于旦角范疇,要看上去柔和一點。
梅葆玖先生五官立體,看著比較硬朗,和梅蘭芳大師一比便會更加明顯。
梅葆玖先生年輕時候總是隨性自由不受拘束,特殊時期甚至有人貼了他的大字報,說他陪女朋友放風箏,錯過了登臺的時間。
這樣的事情若是換到梅蘭芳先生身上,怕是大家都要笑掉大牙,這怎么會是梅先生能做出來的事情,肯定是有人胡編亂造了。
梅葆玖那時正是愛玩的年紀,讓他踏實下來學戲簡直是在做白日夢。
等他真正正式迎來屬于自己的舞臺時,已經(jīng)是13歲了。那樣的年歲已經(jīng)不適合學戲了。
很多戲迷甚至到現(xiàn)在都還在調(diào)侃“玖爺沒腰”,連梅蘭芳先生自己都認為他不是最好的接班人選,但此時已經(jīng)沒有更合適的了。
等到梅蘭芳大師去世,梅葆玖先生開始認真學戲,可天不逢時,特殊時期來臨,梅劇團被迫解散,男旦失去了登臺的機會,只能演樣板戲。
梅葆玖先生想到自己的父親,想到梅派藝術(shù),開始把對戲曲的一點興趣,變成了熱愛與責任。
梅葆玖深感肩上擔子的沉重,重新學戲,演繹父親的經(jīng)典劇目,扛著“梅派”的大旗繼續(xù)前行,一點一點恢復(fù)往日榮光。
他師從王幼卿,雖沒有父親那么好的身段,但唱腔總不會差,有懂行的人私下傳言他的音準,甚至超過了他的父親。
而這時候的李玉剛才剛剛出生。
因為梅蘭芳大師的貢獻,讓梅葆玖先生的一生,雖不至于一點風浪都沒有,但也算是坦途,即便在特殊時期也未經(jīng)受特別大的磨難。
在那之后,他成為了全國政協(xié)委員,政治待遇非常好,攢下了不少人脈和資源。
也是因此李玉剛和梅派產(chǎn)生了矛盾,即便梅葆玖并未做什么事情,依舊沒有人幫李玉剛說話。
直到2009年,中央歌劇舞劇院把李玉剛從泥潭中拉出來,他在悉尼歌劇院舉辦了《盛世霓裳》的個人演唱會,獲得了悉尼市政府的認可。
也是在那一年,他正式加入了中國歌劇舞劇院。倘若中國歌劇舞劇院沒有伸出援手,也許今天又是另一番局面。
中國歌劇舞劇院破格引進李玉剛,也是因為趕上時代的快車,新時代的戲曲表演形式開始發(fā)生改變。
李玉剛的表演雖不屬于京劇范疇,但也在學習梅蘭芳大師,而梅葆玖先生作為梅派傳人,兩人的不同也顯而易見。
梅葆玖先生把父親的心血完整地保存了下來,沒有更多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雖比不上前人的成就,但也讓后人能回味過去,不至忘了初心。
而李玉剛更注重創(chuàng)新,他學習的是梅蘭芳大師赴蘇聯(lián)時的“象征主義體系”,通過京劇的形式做象征主義戲劇。
理念不同,領(lǐng)域不同,他和梅葆玖先生本質(zhì)上就存在著很大的差異,更容易引起矛盾。
林文增院長曾直言,作為文化部直屬的9大院團之一,需要推動文化大發(fā)展大繁榮,更要不拘一格,選拔人才。因此歌劇舞劇院吸納民間“草根”藝人加盟。
他在吸收中國戲曲的基礎(chǔ)上,能夠大膽創(chuàng)新,加入歌曲、舞蹈等綜合藝術(shù)手段,形成了獨特表演形式。
他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與時俱進,影響力非常大,符合黨中央“三貼近”的重要要求。
他徹底走紅,成為名噪一時的歌手,更是演員。
但要說這是京劇,內(nèi)行人便會舉起大旗,群起而攻之罷了。他唱的不是京劇,更代表不了傳統(tǒng)文化。
在娛樂至死的年代,傳統(tǒng)文化這桌滿漢全席到底剩下了幾道菜,甚至只是些殘羹冷炙罷了,有一些熱愛的人也許拼了命地想捂熱,但更多的卻是獲得了賺錢的工具。
走紅那么多年,李玉剛依舊覺得自己百口莫辯。
可再多的解釋對于梅葆玖先生來說都抵不過一個道歉。梅葆玖先生至死都沒有等到他想要的道歉。
2016年4月25日,梅蘭芳大師最小的兒子,世界京劇梅派藝術(shù)的傳人梅葆玖逝世。
一位戲迷說道,在這同樣的暮春四月,楊貴妃的酒杯還在,可是醉酒的人卻再也醒不過來。
梅葆玖先生一生沒有子女,卻依舊培養(yǎng)了很多梅派傳人。
他們在那一天,一個一個跪別梅葆玖先生,痛哭出聲。
關(guān)于那場恩怨,再去論證誰是誰非都已經(jīng)晚了。
梅葆玖先生會帶著對李玉剛什么樣的一種看法離開呢,但是隨著他的離去,一切都無從定論,他離開的那一天,他們也沒有見上最后一面。
李玉剛說不敢去參加梅葆玖先生的追悼會,是因為愧疚還是根本就不懂癥結(jié)在哪里。
他在采訪中只是訴說了自己的委屈,他和梅派的矛盾對他的事業(yè)造成的困擾,卻不曾提到他對梅家人、對戲曲從業(yè)者造成的傷害。
也許真的是無心之過,梅派人是否原諒李玉剛是他們的選擇,他們不虧欠任何人。
但李玉剛從未對梅葆玖先生有一句正式的道歉,這便是他的態(tài)度問題。
李玉剛初來北京,他不懂行就不應(yīng)該亂說話,想說話就先去了解規(guī)矩。
各行各業(yè)總有一些不成文的規(guī)矩,沒有人有義務(wù)把它放在明面上提醒警示眾人。少不更事從來就不是成年社會里的免死金牌。
梅葆玖先生怎么會和一個半路出道的毛頭小子置氣,但他也絕不會原諒一個對梅蘭芳大師和整個梅派不尊重的當紅演員。
戲子也是有風骨的,他們往往更加倔強,譬如程蝶衣譬如裴宴之。
如今的李玉剛依舊風生水起,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說著想說的話,只是心底的那點愧疚會永遠伴隨著他,永遠無法得到梅葆玖先生的原諒,這也是他一生的遺憾。
梅葆玖先生也看不到,這世上的戲都唱到哪一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