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癥?惡評?歧視女性?造星體系不完善?f(x)前成員去世一個月,韓網站廢除演藝新聞留言功能,娛樂公司引進心理咨詢師。
雪莉
雪莉
f(x)組合抑郁癥?惡評?歧視女性?造星體系不完善?f(x)前成員去世一個月,韓網站廢除演藝新聞留言功能,娛樂公司引進心理咨詢師。
一個月前,曾出演過《海盜》《真實》等影片的韓國女演員兼歌手、前f(x)組合成員崔雪莉在首爾京畿道家中死亡,終年25歲。基于雪莉身邊人有關其患有抑郁癥的陳述,警方初步判斷死因是“極端性選擇”致死。而就在雪莉去世兩年前,同為SM公司的男歌手、SHINee組合成員金鐘鉉燒炭自殺。
鐘鉉和雪莉的相繼離世,令當下韓國偶像明星的生存狀態(tài)再度引發(fā)世人關注。
雪莉去世不久SM娛樂公司打造的始祖級偶像團體“神話”成員金炯完在社交媒體發(fā)聲,指責公司面對藝人的心理問題一味勸服藥物,缺乏良性的幫助和疏導。而雪莉生前曾經要求公司應對網絡惡評的往事也被挖了出來。這讓經紀公司被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成為眾矢之的。
對此,曾供職于SM公司、現(xiàn)任締壹娛樂創(chuàng)始人的司捷直言:“藝人自殺的背后,一定有多方面的原因,但目前來看網絡暴力是概率最大的,韓國網絡環(huán)境尤為突出?!?/p>
而另外一個不容忽視的問題是工作壓力,抑郁癥并非只存在于娛樂行業(yè)。曾在韓國娛樂公司工作多年的張靜強調:“普通公司也會有員工患抑郁癥,這是韓國整個社會的問題,韓國人活得比中國人壓抑多了,天天喝酒,喝到后半夜,領導不走員工也不敢走。作為韓國的支柱產業(yè),這樣一個發(fā)展了二十余年并且已實現(xiàn)高度工業(yè)化的偶像藝人培養(yǎng)體系,‘隱疾’一定是存在的,但并不能因此忽視它的成功?!?/p>
A
韓國藝人抑郁癥高發(fā)
據一份不完全統(tǒng)計,2005年至今韓國演藝圈已有近30人因抑郁癥或疑似抑郁癥自殺。
曾經出演《女高怪談》《宮女》《向著炮火》的韓國女演員樸真熙在2009年發(fā)表的延世大學社會福祉專業(yè)碩士畢業(yè)論文《演員的壓力和抑郁,以及自殺想法相關研究》中寫道:“演藝人中有38.9%患有抑郁癥,40%有過自殺的想法。”這篇論文的結論表明,過度的私生活曝光、惡評、不穩(wěn)定收入,以及對未來的不安感,都是藝人患抑郁癥和自殺沖動的原因。
和雪莉同為SM公司的藝人金鐘鉉在2017年12月燒炭自殺,他在遺囑中寫道:“我無法戰(zhàn)勝它,我厭惡我自己,不管怎么對自己說要打起精神來,也找不到答案……如果問我為什么死了,我會說是因為累了?!?/p>
雪莉在去世不久前的一檔節(jié)目中也曾經吐露自己患有社交恐懼癥和恐慌障礙,并且因為抑郁癥已服用了三年精神科藥物,她在節(jié)目中稱:“崔真理(崔雪莉原名)內心是灰暗的,但在外面必須要假裝陽光?!焙脱├蛴H近的某位女子組合成員在出事后告訴媒體,雪莉曾經多次說過感覺“活著太累”。
除了被確診的抑郁癥患者,正在飽受精神壓力折磨的藝人比比皆是:最近剛剛以新組合SuperM成員身份在美國出道的金鐘鉉生前隊友李泰民在采訪中吐露生活在公眾的視線之下,要時刻注意自我管理,事事都要小心,讓他很辛苦;今年7月,女子組合TWICE的成員名井南因為極度的心理緊張中斷了活動,醫(yī)生診斷為不安障礙。
女子組合EXID成員Hani曾經在某檔綜藝節(jié)目中談到如果合約期滿,最想成立心理咨詢公司,為偶像練習生們提供心理治療,因為“練習生時期同苦同樂的朋友們必須要互相競爭,這個現(xiàn)實太艱難了?!?/p>
作為明星,這些年輕人要時刻謹言慎行維護自己的公眾形象,絲毫輕浮的話語和行動,就會招致過度的責難,甚至會被要求“道歉”,就連談戀愛也像是犯罪,需要向粉絲道歉。這些常人根本無法承受的壓力,被加在了這些十幾歲就出道,在公司的管理下,將舞臺視作自己“世界的全部”的孩子身上。
曾就職于韓國娛樂公司,并帶過練習生的三尚傳媒藝人總監(jiān)張靜談道:“練習生的世界永遠是相對單純的,和學校、社會不一樣。這些孩子沒有經歷正常人該有的成長過程,從小就是經紀人在幫助他們做所有事情,他們甚至沒有太多和同學相處的經歷,心理承受能力,根本抵不過出道后需要面對的風雨?!?/p>
某心理咨詢機構的心理醫(yī)生對偶像明星的心理狀態(tài)進行了解讀:“年少出道的人,對外界過度的關注,并沒有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這導致他們抑郁和不安。這些本該在青少年時期就應從集體的紐帶關系中獲得安定感的孩子,還沒來得及融入,就被動地成長為大人,這是強制性生長,會導致他們在強壓下更容易出現(xiàn)心理問題。同時他們缺乏與家人共處的時間,作為這種被剝奪感的補償,他們將成功看得很重,一旦結果不理想,打擊也將是加倍的?!?/p>
B
網絡暴力亟待整治
雪莉在2013年公開與年長其14歲的嘻哈歌手崔子的戀情后,相比從前更加釋放自我,隨之而來的是大量對其過往“舞臺上黑臉”“KTV罵人”“飆臟話”等行為的責難。
相比20年前,如今韓國的娛樂市場競爭無疑愈演愈烈?!鞍l(fā)達的互聯(lián)網技術,為藝人們提供了比20年前更多的展示平臺,但不能否認,這是一把雙刃劍,作為粉絲文化的‘病態(tài)’產物,鍵盤俠、網絡暴力給藝人帶來了很大的傷害。”談到雪莉生前所遭遇的網絡暴力,張靜如是說。
雪莉在社交媒體發(fā)布的一些為了倡導“no bra”運動而沒有穿內衣的照片下面,現(xiàn)在還能看到大量性騷擾的惡性留言,在保守的韓國演藝界,敢于說出真實想法的雪莉,被視作“異端”。BBC發(fā)文評論雪莉的去世是“惡毒的粉絲文化”的惡果;華盛頓郵報寫道:“如果她真的是自殺,那么經紀公司對于藝人精神健康支援的不足和部分苛責的粉絲給予明星的巨大壓迫就是根源所在?!?/p>
據韓聯(lián)社新聞報道,韓國國內網絡名譽損毀案件的申告量在過去六年間增長了三倍之多,但這些案件大部分都因為追責困難而不了了之。
說到韓國的網絡環(huán)境,司捷直言是一種“洪流無序”,他談道:“雖然韓國是網絡實名制,申請ID需要實名認證,但是ID的命名是不需要實名的。就算你找到了造謠誹謗的源頭,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用詞是‘據說’‘據傳’,這種表述很難追究責任?!?/p>
對于“鍵盤俠”,司捷也難掩深惡痛絕之情,“他們完全是按照自己主觀的想法去幻想,去給一個人下定論,而且做這件事完全零成本。”某位韓國娛樂業(yè)內人士一語中的:“藝人因為收入偏高,有一部分人就會以收入來衡量,認為他們可以接受過度的惡評,將他們放到砧板上隨意評判,這種意識是需要改變的。”
今年可謂韓國娛樂圈的多事之秋,YG娛樂公司旗下藝人李勝利涉性交易案、SM公司的東方神起前成員樸有天涉毒案件先后曝光,無疑嚴重損害了偶像藝人在公眾心目中的形象。就在雪莉去世后,對于其死因的無端猜測開始在網絡上流傳。對此司捷指出這是公眾對娛樂圈和娛樂明星的偏見使然,“如果把娛樂明星換成一個體育明星,你會怎么想呢?”
司捷繼續(xù)補充道:“涉及違法犯罪的行為更多要從藝人自身來找原因,公司管理上可能有漏洞,但絕不是主要原因,”他表示:“劣跡對偶像藝人來說是致命的,所以從練習生開始,直至出道以后,公司始終很看重對于旗下藝人的約束?!?/p>
談及網絡環(huán)境的改善,司捷顯得有些無奈,他認為這個問題在當下“無解”,“這需要時間和過程,需要公眾素質、網絡平臺、法規(guī)約束等各個方面的共同進步才能解決。同時從公司的角度來說,給旗下藝人提供健康的法律協(xié)助也是很重要的?!?/p>
在雪莉去世后,韓國已經有相關機構開始著手整治網絡環(huán)境。10月25日,韓國國會科學技術信息通信委員會任職的樸善淑(音譯)議員提交了一項內容為“互聯(lián)網利用促進,及信息保護等相關法律部分改正法律案”的議案。提議給予相關機構對網絡惡性留言進行管制和刪除的權力。同日,韓國搜索門戶網站DAUM也宣布將廢除演藝新聞的留言功能,同時還將刪除相關人物的搜索關鍵詞。此次管制法規(guī)的促進和網絡平臺的功能改進,可謂邁出了抑制網絡暴力的重要一步。
C
男權社會對女性的苛責
雪莉去世后,香港《南華早報》將雪莉形容為韓國的“女權斗士”,文章評論道:“雪莉作為一名女性,希望擁有自己的穿衣自由,但卻與作為一個頂級明星所謂的端正形象產生了沖突,她在節(jié)目中直面對自己的批判,維護女性的權利,在過于保守的韓國社會中發(fā)出女權主義的聲音,是少有的面對批判無所畏懼的女性藝人。”
雪莉的反抗,以及隨之而來的惡評,恰恰反映出父權觀念深重的韓國社會對于女性的苛責。巧合的是,今年在韓國大火,引發(fā)全民討論的小說《82年生的金智英》就將女性在韓國社會中所遭遇的不公與偏見展現(xiàn)得細致入微。根據該片改編的同名電影也于上個月末在韓國上映。韓國總統(tǒng)文在寅曾推薦這本書,“希望10年后的今天,我們可以不再讓1992年生的金智英陷于絕望?!比欢z憾的是,雪莉最終還是成了另一個金智英,書中的金智英只是患上了心理疾病,而雪莉則獻出了生命。
事實上,在韓國娛樂圈,對于女性的苛責更為嚴重。司捷就談到在偶像藝人群體當中,“相比男藝人,女藝人更容易受到網絡暴力的攻擊?!表n國JTBC電視臺等多家媒體在評論雪莉之死時,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百年前同樣飽受輿論非議之苦的韓國首位女性小說家、詩人金明淳。上世紀20年代,相比她的作品,人們更加關心有關于她的傳聞和臆測。她的妓生母親遭到嘲弄,甚至韓國現(xiàn)代著名作家金東仁也在其創(chuàng)作的以金明淳為原型的小說《金研實傳》中貶低女主人公是“貞操觀念麻木、毫無羞恥之心的人”。
不堪忍受侮辱的金明淳曾經將誹謗自己的惡人告上法庭,但都無疾而終。她在詩作《遺言》中把自己生活的祖國比喻為“兇猛之地”。
D
“造星”體系缺乏人性化
提到“練習生”,會很自然地加上韓國的前綴。作為韓國三大K-POP娛樂公司,SM娛樂、JYP娛樂和YG娛樂創(chuàng)始人,李秀滿、樸振英和楊賢碩都認為通過系統(tǒng)化的培養(yǎng),偶像藝人是可以復制的,由此拉開了韓國偶像藝人培養(yǎng)體系逐漸向高度工業(yè)化邁進的序幕。
事實上,韓國的娛樂造星體系內的競爭壓力,存在于任何行業(yè),只不過它相對更為殘酷。目前在中國培養(yǎng)練習生的司捷指出韓國娛樂公司普遍存在的問題:“韓國練習生體系不夠人性化,完全固守自上而下的企業(yè)文化,上層的決定,下層必須執(zhí)行,缺乏溝通,我們在國內培養(yǎng)練習生也著重改良了這一方面?!?/p>
韓國某知名策劃公司的理事就認為SM對于雪莉之死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經歷了一次悲痛(鐘鉉自殺)的SM,對已經出現(xiàn)心理問題征兆的雪莉應該更為關照才對,再怎么說讓她參加《惡評之夜》這檔節(jié)目還是有些危險的做法吧?!?/p>
就在前幾年,很多業(yè)內人士認為偶像藝人自殺是個人問題,但最近隨著“創(chuàng)造101”等選秀節(jié)目的層出不窮,年少成名的藝人越來越多,認為娛樂公司需要對藝人的心理健康擔起責任的聲音越發(fā)高漲。
2017年12月鐘鉉去世后,韓國幾家大型娛樂公司曾牽頭準備應對方案。他們與大學醫(yī)院展開合作。后者設立精神咨詢項目,為藝人提供心理咨詢。但因為藝人的活動日程太多,與醫(yī)生的時間很難配合,所以并沒有獲得很好的效果。
與此同時,現(xiàn)在已經有娛樂公司開始引入心理咨詢的專業(yè)人士,某娛樂公司的副社長就表示:“最近聘請了專業(yè)的心理咨詢師,接受藝人的自愿性咨詢。雖然公司方面只會一味地督促練習生和藝人,但是咨詢師會和他們有充分的共鳴,并給予安慰,反饋還不錯?!?/p>
專業(yè)心理醫(yī)生也提出,對藝人身邊的經紀人和工作人員,家人的精神健康認知教育,高危群體的預防和早期發(fā)現(xiàn)同樣重要。作為娛樂公司的CEO,司捷也認為,一定要讓藝人感受到公司與他們是站在一起的,“絕不能讓他們感到孤立無援?!?/p>
從“練習生”到“全民偶像”
SM娛樂作為韓國首家音樂公司于1995年正式創(chuàng)立,轉年推出了韓國首個基于K-POP組合模式化運作的偶像男團H.O.T,而在隨后的兩年間,YG娛樂和JYP娛樂先后成立。
韓國三大K-POP娛樂公司的垂直一體化藝人管理體系一般由選拔、培訓、制作、管理四個部分組成。練習生的壓力來自于“培訓”環(huán)節(jié),而已經出道的偶像藝人也依然要面對殘酷的市場競爭。
選拔
選拔就是定期舉辦的選秀活動,為公司篩選有潛力的新人。能夠通過公開選拔成為正式練習生的可以說是鳳毛麟角,每年全球范圍內有超過30萬人參加SM娛樂選秀活動,目前累計參加人數(shù)超過了450萬。選拔流程是非常殘酷且嚴格的,在每年30萬參選人員中只有不超過10個人有機會進入SM娛樂。像后來作為Super Junior成員出道的韓庚就是在入圍比率3000:1的競爭中被SM選中的。
簽約
據張靜介紹,被選中的練習生都會和公司簽約,“培訓階段,練習生是不需要向公司支付費用的,吃住、上課,甚至是看病的費用都是由公司來承擔?!本毩暽鷤兯惺艿膲毫?,基本都來自繁重的訓練課程和為了少數(shù)的出道機會而產生的激烈競爭。
訓練
三大公司都為練習生制定了嚴格的作息制度和訓練計劃,不僅要加強聲樂、舞蹈方面的訓練,還要按照公司打造完美明星的目標,接受演技、外語、說話藝術、禮儀、自我管理等全方位培訓。三大公司旗下每個組合出道前針對每個成員的總投資額都超過百萬人民幣。
測試
三大公司每周都會安排各種技能測評,將最有可能出道的練習生編成一個組合一起練習,再從中選擇適合的成員最終出道。練習生在出道前一般要進行五年左右的訓練,有人甚至訓練長達10年。這一方面十分考驗練習生的耐力和信心,另一方面也反映出韓國娛樂公司對藝人出道標準之嚴苛。
比例
從出道比例來看,SM娛樂的練習生數(shù)量常年保持在150人左右,但每年出道的藝人僅有十幾人。舉例來說,紅遍亞洲的男團東方神起和Super Junior組合成員基本都屬于同期生,當時有大約30個練習生一起培訓競爭,最終只有兩個組合的18個人出道。
出路
“違約”轉投小公司
然而也有很多練習生堅持不下來,張靜表示:“在培訓階段的淘汰率會超過一半,一些練習了七八年,歲數(shù)越來越大的練習生有兩條路可以選,一個是徹底放棄,一個是選擇轉到規(guī)模小一些的公司,一般大公司的練習生,基本功還是不錯的,小公司也愿意要,而且小公司相對更容易出道。但這兩個選擇都涉及‘違約’的問題,公司有可能需要你支付一筆賠償金,但也可能不用,這都要看個人與公司商談的結果了?!?/p>
出道即要“還錢”
而對于出道后的偶像藝人,壓力并沒有減輕,他們在出道后所面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還錢”給公司。張靜認為這可能也是所謂“公司壓榨藝人”的一種體現(xiàn):“當時我們公司每個月還會給練習生20萬(韓元)零花錢,但這并不是練習生的收入,是需要記賬償還的。公司需要你出道后平賬,之后藝人才能賺錢,即便是像Super Junior,出道頭兩年都是很窮的,因為他們需要先還賬。而像練習生階段接通告的收入也基本都會抵賬?!?/p>
撰文/sona
資料參考:《韓娛經濟學》王叢著,2015年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