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段旭的后仰跳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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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克爾·喬丹站起來，右手夾著長長的雪茄，轉(zhuǎn)身離去。
最后一舞，就此落幕。
這部長達10集的ESPN紀錄大片，分5個星期播完了。在這段沒有NBA比賽可看的特殊日子里，《The Last Dance》（最后一舞）是籃球世界最重要的節(jié)目。
不必告訴我你根本沒看，或者看了開頭一兩集你就沒再追下去。在這件事情上，你我如果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那就誰都說服不了誰，咱也都別做徒勞的嘗試。我不在乎誰看了沒看——事實上，以這片子的講述方式，它本來就是做給懂的人看的，如果你不懂，那看或不看也根本不重要。
而對我輩中人而言，《The Last Dance》就是把回憶擦亮，讓我們把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日子重新過一遍。時隔二十年以上，有些事情我們早已記不清楚，有些事情我們甚至當(dāng)初根本不知道，如今溫習(xí)起來，別有一番味道。
最后一集，全片講的最后一個故事，是菲爾·杰克遜召集芝加哥公牛全體成員開了個隊會，會上他讓每個人都拿紙寫點什么，寫寫大家在一起的時光，寫寫這支球隊、這個賽季對他們各自的意義。寫完之后，每個人把自己寫的讀給大家聽，然后把紙放進咖啡罐里。菲爾關(guān)了燈，點著火，全隊一起把罐子里的紙燒掉。
史蒂夫·科爾在片子里說：“那是我見過最有力量的事情之一?！?/p>
導(dǎo)演把這部分留到最后，是為《The Last Dance》存了個很有意境的收尾，我們搞文藝創(chuàng)作的人都懂這套（請在此處腦補[笑哭]的表情）。片子刻意模糊了這個隊會的時間，實際上它并不發(fā)生在1997-98賽季結(jié)束的時候，而是發(fā)生在季后賽開打之前。
菲爾·杰克遜深信，對他們所有人而言，冠軍本身固然是一種獎賞，但那段向冠軍發(fā)起沖擊的經(jīng)歷，才是人生真正的意義所在。過去那些年，他們這群人聚集在一起，享受過成功，品味過失敗，好的壞的都體驗過，現(xiàn)在這段日子臨近尾聲，隨時可能結(jié)束，菲爾希望大家能彼此分享內(nèi)心的感受。
在那個有些特殊的儀式里，公牛隊有的球員寫下幾句話，有的球員干脆站起來即興說上一段。他們談到了在芝加哥的這些年是如何改變了他們的生活，談到他們的孩子在這里出生，談到在邁克爾·喬丹和斯科蒂·皮蓬身邊打球是多么快樂，談到隨隊兩奪總冠軍有多么興奮。
發(fā)言最動人的要數(shù)主力后衛(wèi)羅恩·哈珀。他提及自己來芝加哥的角色轉(zhuǎn)變，從一個弱隊的明星變成一個冠軍球隊的防守專家，他說，在一支強隊當(dāng)配角，遠比在一支弱隊當(dāng)明星要甜蜜得多。
正如科爾在《The Last Dance》里透露的，喬丹也很配合，他竟然寫了首詩，這讓大家非常驚訝。要知道，職業(yè)球員通常不習(xí)慣向他人敞開胸懷，即便關(guān)起門來坐在更衣室里，也很少表露某些情緒，因為那些情緒可能會被視同軟弱。精神層面極度堅韌的喬丹就更加如此，一般情況下他很封閉，他會觀察別人的情緒與弱點，卻把自己深藏起來。而這回，在菲爾發(fā)起的這個特殊的儀式上，喬丹也把自己內(nèi)心深處真誠與親和的一面展現(xiàn)了出來。
在咖啡罐燃燒的火光中，《The Last Dance》結(jié)束了。重演的舊時光，比正在流淌的歲月更容易抵達終點。
傷感么？那倒不至于。但確實有點惆悵。
生活中的經(jīng)驗告訴我們，像這樣一大批人（不敢說一代人）的共同閃回，絕不會一來再來。往后二刷、三刷、N刷這將近10小時的紀錄大片，就純粹只是我們各自的私人喜好，與他人再無關(guān)聯(lián)了。
實話講，我不覺得《The Last Dance》是多么優(yōu)秀、偉大、頂級的運動紀錄片，我見過更好的。哪怕把對比范圍縮小到有關(guān)喬丹的紀錄片，2000年發(fā)行的同樣以喬丹1997-98賽季冠軍征程為題材的IMAX電影《Michael Jordan to the Max》（極限喬丹），也有不少勝過《The Last Dance》之處。
過去四五個星期，我一直對《The Last Dance》時間軸拉過來拖過去的講述方式很不滿意，我感覺這樣切換根本無助于交代故事背景，反倒把一段完整的賽季故事切得支離破碎。我能看懂，是因為我本來就懂，而那些原本不夠懂的人，比如陪著我一路看下來的我們家蘑菇，有時就一頭霧水?！艾F(xiàn)在放的畫面是什么時候？”類似這種疑問。
當(dāng)然《The Last Dance》最大的槽點還是許多人詬病過的——不是說好10小時的“最后一舞”嗎？怎么又從喬丹大學(xué)生涯講起，把那十幾年的故事從頭捋了一遍？前期宣傳說有大量此前“從未見過”的畫面，這《The Last Dance》確實做到了，可對像我這樣了解喬丹和公牛那幫人那些故事的球迷而言，最后看到的“大量”仍然不夠量。
常規(guī)賽初段8勝7負的掙扎怎么幾分鐘就講完了？皮蓬歸隊之前喬丹就把公牛艱難帶回到東部第一怎么提都不提？皮蓬和杰里·克勞斯在球隊大巴上的對臺戲怎么一個畫面都看不到？喬丹每場賽前熱身是怎樣一套流程我很想知道……諸如此類。
基于上述挑剔，看完前四集，我跑到豆瓣上給《The Last Dance》打了四顆星。直到昨晚看完最后兩集，我才又回到豆瓣頁面，為它補齊五星。截至今天，《The Last Dance》的豆瓣評分高達9.8。
我知道，那么多五星好評，和我一樣，至少有一星給的是情懷。就像《速度與激情7》，至少有一星給的是已過世的保羅·沃克。
我對《The Last Dance》確有這樣那樣的挑剔與不滿，可終究還是通過這將近10小時的影片，看到那許多從不知曉的細節(jié)，也聽到那許多回顧往事的真實與豁達。導(dǎo)演和主創(chuàng)團隊有心了，若非他們念念不忘，那些當(dāng)年沒用上的好素材就塵封在NBA的檔案庫中了。
10集影片，我印象最深也最想記錄下來的有兩段。
一段是第6集的開頭。
喬丹面對鏡頭，把相似的臺詞說了一遍又一遍：“很多人說他們想當(dāng)一天或一周的邁克爾·喬丹，可我覺得他們并不理解這一點都不好玩。”
喬丹很有錢，喬丹很有名，喬丹被很多很多人喜愛，但當(dāng)喬丹一點都不自由。出去打客場，他只能把自己關(guān)在酒店房間里，躺著看一整天電視。
在公牛隊干了多年新聞官（公關(guān)媒體主管）的蒂姆·哈勒姆說：“從邁克爾·喬丹離開酒店房間的那一刻起，聚光燈就打在他身上。全世界每個人都想見他，想跟他說話，他們都想用這樣那樣的方式從他身上得到點什么。他承受著壓力，跟別人在一起時刻要保持在開機狀態(tài)。”
認真想想，做邁克爾·喬丹有什么好？煩都煩死了。給你當(dāng)喬丹，你真的承受得了么？
另一段是第7集的結(jié)尾，我已經(jīng)看過不下23遍的結(jié)尾?？赐曜詈髢杉?，我依然認為第7集這個結(jié)尾是整部《The Last Dance》最經(jīng)典的片段。
眾所周知，喬丹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他對隊友極為苛刻，日常挑戰(zhàn)他們，逼迫他們變得更好的球員。B.J.阿姆斯特朗說：“他是個隨和的人嗎？他不可能隨和的。有他那樣的精神意志，你不可能做個好好先生。如果你不是真正熱愛籃球運動的話，他是很難相處的?！?/p>
于是提問者問現(xiàn)在的喬丹：這么多年來，你覺得你對待隊友的這種高強度，是不是讓你付出了代價？讓別人覺得你不是個好人？
喬丹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我想說……贏是有代價的，做領(lǐng)袖是有代價的。（Winning has a price. And leadership has a price.）我在大家不想被拽著的時候拽著他們，在他們不想被挑戰(zhàn)的時候挑戰(zhàn)他們。我得到這樣的權(quán)利，因為隊友們是在我后面來的，他們沒有承受過我所承受的一切。一旦你加入這個隊，你就得在我打球的標準下生活，我是不會降低標準的。如果這意味著我要狠狠地收拾你，我會這么干?！?/p>
接下來喬丹說的話，擲地有聲，非常喬丹。
“你去問我所有的隊友，邁克爾·喬丹有一個特點就是，‘他從來不會要求我去做他自己不做的事情’（He never asked me to do something that he didn't fucking do）。
“人們看到這個會說，‘他真不是個好相處的人，他可能是個暴君。’那是你，因為你從沒贏過任何東西。我想贏，我也想（我的隊友們）贏，（讓他們）成為其中一部分。”
一連串跟隊友一起贏的畫面和一段激昂的音樂過后，喬丹說：“聽著，我不是非要這么做。我這么做只是因為，這就是我，我就是這么打球的，我的心態(tài)就是這樣。（I'm only doing it because it is who I am. That's how I played the game. That was my mentality. ）”
此時，他的眼角已經(jīng)有淚光在閃動。只聽他清清楚楚地說完：“如果你不想那樣打球，就別那樣打。（If you don't want to play that way, don't play that way.）”
情緒有點激動，說不下去了，喬丹搖搖頭，指示：“休息（Break）?！迸荆聊灰缓?，第7集結(jié)束。我愛死了這個結(jié)尾。
我不知道不了解邁克爾·喬丹的人，走馬觀花看《The Last Dance》的人，是不是能真正理解喬丹的這一切?；蛟S隨著時間推移，能夠理解喬丹的人，甚至僅僅是還在乎喬丹的人，都會變得越來越少。但我，我們，我們這一批人，永遠都能從這樣的畫面、聲音、文字里頭，獲得與邁克爾·喬丹的共鳴。
這個世界，真正偉大的人總是少數(shù)派，總是異類。他們那些不被理解的東西，往往正是他們的偉大之源。這就是為什么他們成了他們，你成了你。
This is i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