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的兩篇系列報道中，我們討論過選秀模式能不能培訓出好演員，也研究過成名的演員們?yōu)楹芜€要重返課堂，類似山下學堂這樣的學習進修模式能不能幫到他們。
今天，我們和三位表演老師聊聊觀眾們共同的困惑——為何現(xiàn)在的年輕演員都不會演戲了？為何演員們似乎一代不如一代了？
與我們對談的，一位是指導過李宇春、倪妮、Angelababy、楊洋等明星演員的著名表演老師劉天池↓
一位是畢業(yè)于中戲95級表演系的楊旭老師，他是影帝夏雨的同班同學，畢業(yè)后曾留校任教多年，也給王俊凱、劉詩詩、蘇青等演員上過小課↓
另一位則是百花獎最佳女配角得主、在中戲北影有30多年教學經(jīng)驗的張鷺老師，她也是鞏俐的同班同學↓
表演的崩塌，究竟是誰之過？
在老師們看來，從表演院校的教學，到劇組實際的拍攝，從新演員的心態(tài)，到娛樂圈的生態(tài)，都出現(xiàn)了問題。
多方疊加，雪球越滾越大。
“至少40%是導演的問題”
楊旭曾擔任《那年花開月正圓》《天坑鷹獵》等電視劇的跟組表演指導，在他的觀察中，演員常常很委屈，很被動，演員演不好戲？除了自身表演水平和經(jīng)驗所限，40%的責任在導演。
劉天池最近正在和井柏然、周冬雨一起錄制表演培訓類的綜藝節(jié)目《演員的品格》，談起對兩位年輕演員的建議，劉天池也提出，要慎重選擇好導演，璞玉也需要懂行的人來雕琢。
娛理：我常常發(fā)現(xiàn)演員在不同的戲里，演技發(fā)揮很不穩(wěn)定。
楊旭：有時候演員的表演是導演的問題，很多情況下演員不想這么演，是導演讓他這么演。我合作過一些導演他們都會把握鏡頭、畫面、節(jié)奏、情緒，但是這些東西有時候是他給演員設(shè)計的，甚至他會給演員規(guī)定死動作。
如果這個演員是很有經(jīng)驗的老演員，他知道把導演給他的規(guī)定要求轉(zhuǎn)化為自己的真實感受去表現(xiàn)出來。但如果是新人演員，他就會變成木偶。
所以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影視劇所呈現(xiàn)出的演員的表現(xiàn)，僅僅是演員個人的能力和表演水平有問題嗎？絕不是，我少說一點，有40%是導演的問題，這個問題是非常根兒上的問題。
娛理：當時在《天坑鷹獵》劇組您是去教誰？
楊旭：就是王俊凱、文淇這些主要演員。整個劇組演員一開始的創(chuàng)作氛圍不是很濃厚，最有意思的就是拍群戲，只要一拍群戲就是“小合唱隊形”，幾個人站一排，演員有時候也會說，老師，導演今天又讓我們“小合唱隊形”，我們怎么辦？
娛理：您說的創(chuàng)作氛圍不濃厚指的是什么？
楊旭：他們都很年輕，沒有建立一個正確的創(chuàng)作觀念，進入劇組之后他們就認為白天在現(xiàn)場拍戲，晚上就要休息，沒有在拍戲之余，回到酒店之后，主動去找對手對一對明天的戲。
我在進組之后，很大程度上在改變這個現(xiàn)象，我得帶著他們天天互相見面互相排練。
我說我也理解導演為什么要給你們“小合唱隊形”，因為你們沒想法。如果你第二天到了現(xiàn)場，跟導演說您先看我們演，這場戲我們排過了，我相信導演可能會采納你的意見。
但如果你往那一站，問導演這場戲怎么演，那導演會為了畫面更好看，選擇讓你們四個站一排，這樣全景都能拍到，結(jié)果就成這樣了。
娛理：電影是一個鏡頭拍一下午，電視劇鏡頭量太大，如果事先不排練，到了現(xiàn)場就更沒時間摳戲了。
楊旭：對，有的導演創(chuàng)作習慣是先擺機位，他擺機位的時候其實把演員的調(diào)度已經(jīng)固定好了。
但不應該是那樣的，你給予的那些東西只是太表面的人物的情緒狀態(tài)，而深入進去這個角色的具體生活和臺詞深處的時候，這個地方可有戲了，哪有那么簡單。
你這么簡單拍一個電視劇，當然你好我好大家好，速度快，制片方也滿意，而且一看畫面好看，情緒該有的有了，普通吃瓜群眾也看得進去。
但是作為真正講究專業(yè)的演員我們都明白，這就是把詞說完了。所以我經(jīng)常跟現(xiàn)在的影視劇演員說，我請你們不要聊天，你們現(xiàn)在經(jīng)常把戲就演成聊天，每一個詞都能摳出那么多東西，你們就那么聊完了這場戲。
娛理：王俊凱拍這個戲時是北影大一新生，他有跟您聊他的困惑嗎？
楊旭：王俊凱是非常有天賦的演員，一跟他說，他馬上就能明白就能做到，這一點是非常好的。
但遺憾就是他的訓練時間太少了，他身上演員的基本技術(shù)還是有可提升的空間的，比如說他說話語速本來就快，臺詞有時候就會有含糊不清的情況出現(xiàn)。
因為他天賦很好，如果接受更為長期系統(tǒng)的訓練，臺詞這方面是可以很快得到修正和提升的。
娛理：如果讓您給周冬雨和井柏然提一個演技上的建議，您覺得他們的空間在哪？
劉天池：我覺得他們的空間在于，一定要慎重選擇更優(yōu)秀的導演。他們作為一塊璞玉，需要有才華的導演，來雕琢這塊玉，那么每一步的進程都可能會更加好。如果他們在創(chuàng)作團隊或者導演方面選擇有失衡，我覺得這塊玉就可能還會停留在原地。
娛理：甚至會倒退？
劉天池：如果缺失了一個說真話、真正能夠指出問題的團隊，或者說沒有那么嚴肅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的話，那他可能就會停留、會倒退。我也希望他們屏蔽掉周圍過多的贊揚聲，而依然是保持跟更好的團隊去精進的狀態(tài)。
娛理：那這樣演員對導演的依賴性是不是有點大呢？按理說如果有好導演帶過他們，他們應該自己能找到方向，然后慢慢前進。
劉天池：但其實一個演員沒有辦法獨立成長，任何一個演員都需要跟導演進行緊密的創(chuàng)作，從不同的導演那里汲取不同的能量，自己再有一個消化的過程。
“大家并不重視學習了”
近幾年影視業(yè)的快速發(fā)展，讓做演員變成了一個發(fā)家致富走上人生巔峰的快速通道。
劉天池痛心地發(fā)現(xiàn)，“在學校學了三四年，還抵不過瞬間出來的流量明星”，而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表演院校的新生們也耐不住寂寞，沒法安心在學校好好學習了。
劉天池發(fā)現(xiàn)90%的學生進校前就簽約了公司，“大家并不重視學習了”；楊旭則直接指出很多學生在入學后沒有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完全在消耗自己的天賦。
娛理：以前的演員都是上了表演學院才得到機會，但聽說現(xiàn)在50%的學生在入學前已經(jīng)被各大經(jīng)紀公司簽走了。
劉天池：90%了。特別可怕。
娛理：簽約了就有各種工作，他們怎么可能沉下心來上四年大學？
劉天池：這個問題你問得特別好，我也想問，我也不知道該問誰。大家并不重視學習了。
娛理：您的一些制片人導演朋友，看到這些新人的演技，會著急嗎？
劉天池：急啊，我也問他們?yōu)樯堆?？他們說，現(xiàn)在的小孩就看舔屏，年輕小孩喜歡，長的好看就行。
但現(xiàn)在這風不也差不多了嘛。都是資本惹的禍，資本催生了很多粉絲經(jīng)濟，他們不一定是真正的普通觀眾在網(wǎng)上喜歡的，他們可能會雇水軍，催生這個人出來，然后倒逼著制片方、倒逼著平臺、倒逼著各種各樣的人說他就是受人喜歡。
娛理：現(xiàn)在一些演員真得演得很差，但是戲約不斷，粉絲又多。
劉天池：就算是在某一個瞬間他有了爆點，那這個人也不會走的長遠，就是一瞬曇花吧，可能這幾年他占據(jù)了一個市場，但是他一定不是一個可以到80歲的演員。
我一直認為別的地方培養(yǎng)的可以是流量，可以是明星，戲劇學院培養(yǎng)的人應該是藝術(shù)家。我入校第一天跟學生講的一句話就是，希望你未來演到80歲，而不是讓你現(xiàn)在20多歲就能怎么樣。
當年我的恩師跟我說，來到這個學校無非是混碗飯吃，畢業(yè)的時候有人拿的是瓷碗，隨時就碎，有的人拿的是木碗，看誰可以捧著金碗走，全在你們自己。
愿意端瓷碗的可能一年之內(nèi)跟各種人交往啊，經(jīng)紀人、制片人、資本、平臺啊，混各種局啊。
娛理：您怎么看待天賦和后天訓練的關(guān)系？
楊旭：天賦當然是老天爺賞你這碗飯吃，那當然是必不可少的，這就是為什么戲劇學院考試要選拔，要層層篩選，要有天賦的苗子。
但是光有天賦也不行，我有一個學生就非常有天賦，考試之前我就教過他，他是以專業(yè)第一名考進中戲，專業(yè)非常好，但是剛上大學就開始出去拍戲，不好好上課，所以他的天賦沒有得到最大化的發(fā)揮、拓展，也運用不到演員的表演中去。
這樣他就只能靠自己那點天賦去不停往外掏，掏到最后其實就不剩什么了，所以最后他的專業(yè)成績在班里直線下滑。我們后來看到他在《我就是演員》里的表演為什么是那樣的，這跟他四年在大學里的荒廢有關(guān)。
還有一個學生也是非常有天賦，我非常喜歡她，但是也是大一就要出去拍戲、上綜藝，結(jié)果專業(yè)分往下掉。
如果說一個演員只靠天賦就能演戲的話，那我們就都不要做演員訓練好了，所有的專業(yè)訓練學校都可以關(guān)門了。
再舉個最典型的例子，夏雨是我同班同學，他一開始演姜文那個戲的時候是靠天賦啊，但是之后他考進學校來了，開始進行四年的訓練之后，他才可以慢慢再去演其他類型的角色，他的能力才能得到拓展。
他在學校四年的時候，我們老師非常嚴格，因為他當時考學校的時候已經(jīng)是雙料影帝了，老師說你要把所有影帝的光環(huán)放下，你只有踏踏實實訓練，才能夠成為一個真正的好的演員。
娛理：也是因為現(xiàn)在很多新人還沒有進學校就已經(jīng)被簽走了，所以導致他們大一就開始拍戲。
楊旭：現(xiàn)在大環(huán)境是有問題的，甚至已經(jīng)影響到了專業(yè)學校的教學。像過去我們要求大一大二頭兩年是不允許出去拍戲的，這是非常嚴格的要求。
差不多2013年開始，一些學生在大一一進校就出去拍戲。
我記得印象非常深刻，有個學生，大學四年我只見過他一面，我的專業(yè)課他從來沒上過，表演課他從來沒上過，但是他順利畢業(yè)了。
娛理：去年金馬獎兩個影帝候選人段奕宏、鄧超也都是中戲的，您覺得他們是有天賦的演員嘛？
楊旭：我是鄧超的師哥。他在學校的時候就很突出，畢業(yè)大戲他都是男一號，每個學期匯報的時候，只要他演的戲，全校師生都是好評。
他是一個非常有天賦的演員，他的天賦在于他的張力和表現(xiàn)力，《影》這部戲為什么他一下子演技炸裂了，因為剛好讓他的表現(xiàn)力得到了最大化的體現(xiàn)。
段奕宏比我高一級，當時我們作為師弟都知道，這個師哥是他們班最牛的，恨不得大家都出去玩兒，他都不出去，就是自己在排練，泡圖書館或者在宿舍里看劇本。
段奕宏屬于更往內(nèi)走的演員，他不太愿意在外部的表現(xiàn)力上去做更多的體現(xiàn)。段奕宏也是努力的典型代表，他不屬于有天賦的，但是通過他的努力，他也會得到一個很好的成長。
對于年輕演員不安心讀書、盲目接戲的現(xiàn)象，張鷺老師則認為可以理解。她提出不斷的實踐，其實也是學習的一種。
娛理：從您的教學經(jīng)驗看，從零基礎(chǔ)到成為一個演員，四年時間夠嗎？
張鷺：從我個人角度，四年都用不了。就像香港的TVB藝人培訓班，幾個月，出來不都是靠實踐嘛。
娛理：所以您怎么看現(xiàn)在新演員一進校就出去接戲的現(xiàn)象？是應該抓緊時間實踐，還是好好讀書？
張鷺：每個孩子情況不一樣，我覺得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有很多上大學前就演了戲的，比如一些童星以及現(xiàn)在每年藝考都會出現(xiàn)的“明星考生”，其中也有不少生在演藝世家，家里就是做這行的，從小耳濡目染，在上學前就已經(jīng)是演員了。
現(xiàn)在整個社會狀況不一樣，按一般演員的成長歷程來講，肯定應該先踏踏實實學，但是現(xiàn)在有一小部分人因為先天天賦或后天家庭的影響，使他具備這個能力了，他自己想按也按不住呀，市場需求他，他必然就會出去了。
所以如果不影響學習的情況下，影視劇的拍攝實踐也是一種最好的成長。
娛理：但也會有老師擔心，年輕演員不在該學習的時間學習，可能老本不夠吃。
張鷺：不完全是這樣，如果上學的時候他來上學，一放假就有劇組找他，那是最好的，他實踐完了回來上課，就能更明白。
表演這個行業(yè)就是真正去練了，才能知道哪里有欠缺。
“演員檔期那么滿，哪有時間學習呢”
張藝謀導演籌拍《金陵十三釵》時，請來劉天池擔任新人倪妮的表演指導。當時的狀況是，倪妮非常緊張，無法交流，如果沒法快速幫她達到拍攝狀態(tài)，這部大戲就要重新選人了。
劉天池到了劇組發(fā)現(xiàn)，倪妮其實是被嚇到了，張藝謀的大光環(huán)、成名的大壓力，讓她沒法放松下來。
劉天池通過各種小練習幫倪妮找回了自信，又繼續(xù)指導了其他30多個新人。
在《金陵十三釵》的片尾字幕，劉天池以“表演指導”的身份出現(xiàn)，這個新工種就這樣正式誕生了。
現(xiàn)在，很多劇組和成名的演員都會請來表演指導，在開機前進行指導，甚至跟組隨時提意見。
劉天池開小課教過的第一個明星演員是楊洋、楊旭的第一個明星學員則是劉詩詩。
已成名的演員還能不斷上課、提升自己當然是好事，但是這樣的學習更多是突擊訓練，我國的表演界，可能還需要建立終身學習的意識。
娛理：第一個私底下找您上小課的明星是誰？
劉天池：應該是楊洋吧，因為我之前帶過他，他在我班上過課。后來是Angelababy吧，大部分都是從項目開始的。
娛理：很多觀眾都覺得Angelababy的演技確實有問題。
劉天池：其實baby是進步了，她是在《孤芳不自賞》之后找我去的，她的《創(chuàng)業(yè)時代》我有跟過她，還有沒播的《渴望生活》我也是實實在在幫過她的。
我認識baby是因為《尋龍訣》，那個戲其實她演得還可以。
娛理：《創(chuàng)業(yè)時代》里她搖擺的走路姿勢也是被很多網(wǎng)友吐槽的。
劉天池：她走路一直就有問題，這個事兒她不是一天能改的，她走路像男孩。
其實也是性格使然，baby是一個比較大條的孩子，她不太算計或者小心思特別多，她不是，她特別簡單，而且她比較愣，她是這樣的一個人。
娛理：歐陽娜娜的“螞蟻競走十年了”爭議很大，您覺得她在舞臺上失控是什么原因？您去年在《大主宰》劇組也指導了她，覺得她有進步嗎？
劉天池：在后臺訓練的時候是在告訴她一個演員該如何處理臺詞，這不是一時之間就能練好的一門功夫，演員需要長期對自己的語言、身體進行訓練，才可能在臺上表現(xiàn)的時候不失控。
老話就是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娜娜沒有經(jīng)過專業(yè)的訓練，她的腦子理解了，她的身體沒有辦法在一個爆發(fā)的瞬間有效控制住，所以在舞臺上她知道該是什么情緒情感，但只能用盡全力演出來。
她進步了，娜娜一直對成為演員有強烈愿望，她在一步步去改變自己。
娛理：《帝凰業(yè)》您去做了表演指導，對于章子怡這樣的優(yōu)秀演員，您能教給她什么？
劉天池：《帝凰業(yè)》前期我有陪過子怡一段時間，并不長，是因為她那個時候要找一個少女感，我?guī)退フ疑眢w上的感覺，看看怎么樣更好。
其實跟子怡、黃渤、曉明他們，已經(jīng)不是學習的問題了，我就是一個溝通或者出主意的人，像一面鏡子一樣。
現(xiàn)在的新生力量很強大，編劇導演都很年輕，但他們在面對大演員的時候，他們有點支吾，不敢說。
但演員是孤單的，再大牌的演員也都需要有人跟他說，不然不知道分寸和把握在哪。我會直接說嘛，所以對于明星演員，我僅僅是他們的一個參照物。
娛理：當時劉詩詩找到您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有什么不足呢？
楊旭：她是覺得她臺詞上有問題，導演總覺得她的臺詞太平，太弱。當時那個諜戰(zhàn)戲的角色是女特務，是很有能量的，她希望能再提升。我記得是拿她的劇本臺詞做的練習，上了大概五次課。
我覺得她有很大的進步，而且通過那五次上課，我發(fā)現(xiàn)她是一個非常好的演員，能量非常強大，而且她的情感很細膩，很真摯，那個情感說來就來。
娛理：所以劉詩詩是拿來劇本，做了針對性的突擊訓練，并不是說走進您的臺詞訓練營再打基礎(chǔ)重新學習。
楊旭：對，她當時可能也沒這么長的時間和檔期。其實說到這一點，這就是國內(nèi)演員還不明白的地方。
我跟很多經(jīng)紀人、經(jīng)紀公司都是這么說的，我說你們讓演員一直不停地掙錢，把他們的檔期排得那么滿，哪有時間學習呢，你有沒有想過給他三個月的時間讓他學習。
這三個月也許他少掙了300萬，但是如果他這三個月之后，他的表演、他的技術(shù)、他的演技提升了一個檔次，他的片酬是不是可以漲出600萬，我說你們要算這筆賬，包括演員本人你們要算這筆賬，這是非常值得的投資，你怎么能不干這個事兒呢？
娛理：想的很明白的演員才能知道這是一個長期的職業(yè)，畢竟現(xiàn)在是摳圖就能賺大錢的時代。
楊旭：對，也恰恰是國內(nèi)影視圈的風氣讓大家覺得，我不去做這樣的技術(shù)提升和訓練，我不也有戲拍嘛，我不也能掙到錢嘛。
所以這也是在于個人的追求，只是混口飯吃，還是說真的要把演員當成一個事業(yè)，這個是不一樣的。
比如人藝的演員馮遠征，我就聽說他一直在北電上戲上課，也來中戲聽過講座。
他受到的訓練是德國體系，一直也在不斷地學習去突破固有的一些表演觀念，重新再去認知真正的表演，真正的演員到底應該是什么樣。
我在紐約、倫敦上各種演員訓練營，看到訓練營里有一半的學員是頭發(fā)花白的老人，我就問老師，您怎么這么大年齡還在上課？您是干什么的？
他就說我演了40年的莎士比亞，我是英國皇家劇團的演員，但是每次當我上臺要演一個新戲之前，我都希望能對我的技術(shù)再做一次提升，我心里才會覺得很踏實。
在國外，其實演員訓練是一種非常非常普遍的現(xiàn)象，而且是一個演員每年規(guī)劃當中的一個不可缺少的部分。而這一點，在國內(nèi)是這兩年剛剛才開始有的，有越來越多的演員開始意識到自己要學習，自己要回爐。
“怎么可能全國都是藝術(shù)人才”
有30多年教學經(jīng)驗的張鷺老師認為，生活中什么樣的人都有，所以真正需要的其實是“不像演員的演員”。
張鷺是中戲85級表演系畢業(yè)生，她記憶中當年的表演系招生的標準不是好看，而是要能成為那個人物。
“過去招生都是按照中國最傳統(tǒng)的戲曲的方式，生旦凈末丑得搭配齊了，你不能全是小生花旦吧。但是現(xiàn)在都是小帥哥小美女，培養(yǎng)都已經(jīng)順撇了?！?/strong>
劉天池也提出表演教學本身出了問題。師生比的失調(diào)、教師隊伍的凋零、擴招的急功近利，都導致了成才率變低。
娛理：觀眾常常感覺到，現(xiàn)在演員的表演好像不如以前了。
劉天池：對。從表演教學上來說，像姜文那一代，表演系人少，老師在要求你外部形態(tài)的同時，會要求你內(nèi)部的扎實。
后來表演系擴招的人數(shù)越來越多，那就導致我們的師生比例出現(xiàn)問題。50個學生，老師就那么兩個，怎么可能雨露均沾，我們這項職業(yè)是需要老師跟學生有很多時間浸泡在一起，彼此信任，才有可能讓學生掌握一套技術(shù)去完成一個角色的創(chuàng)作。
人越來越多的時候，什么東西最好抓？外部最好抓。為什么今天的表演出現(xiàn)問題說怎么覺得不像了呢？因為把所有的工作都交給了美術(shù)、服裝和化妝，演員這個工種顯得特別脆弱，因為你里邊的問題沒解決呢，你只是穿上這皮。
所以一個是時間沒有，一個就是人員太多了，在這兩個大潮水下，老師的隊伍又開始薄弱了，那必然導致這十年出不來好的演員，誰也別后悔，沒有用，因為實在太快了，全碾壓過去了。
娛理：以前都是優(yōu)秀的學生留校當老師，現(xiàn)在是大家都想當明星。
劉天池：專業(yè)好的都不留校。
娛理：當年的擴招算是一個根上的錯嗎？
劉天池：很大的根上的錯，藝術(shù)類不應該擴招。我覺得任何一個行業(yè)都有可能會擴招，因為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肯定需要的人才會越來越多，但是科技是代替不了藝術(shù)靈感的，藝術(shù)人才就是個稀缺人才，怎么可能全國都是藝術(shù)人才，這太嚇人了。
就算俄羅斯那么大一個藝術(shù)王國，人家也不會那么招人啊。我們用了十幾年把這個行業(yè)攪亂，那你必然還要十幾年重新再回來。
我一直不覺得中國演員比國外演員差到哪里去，其實我們是在訓練他們的這條道路上我們有點急功近利了。
而且以前有主講教師責任制，讓你帶班，那么今年所有的考生必須你做決定要誰不要誰，因為你是主講，你要對學生的四年負責?，F(xiàn)在是考完之后學校統(tǒng)一安排分班，分完了一開門說這些人是你們班的。
表演藝術(shù)它是一個特殊的職業(yè)，就像你說梅蘭芳，你不讓他選苗子，然后告訴他：梅先生，這幾個都是你教，帶成梅派，我覺得梅先生也沒轍了，對于選擇自己的梅派傳人，他有他自己的標準，不見得他的標準就是絕對正確，但是符合他的梅派。
現(xiàn)在學校是每一年換倆老師，你說這個班的學生平時有問題會找誰？懵了。
這個就會很混亂，說是要求我們多方位的學習，但我一直覺得基礎(chǔ)應該打清楚之后再多方位學習，基礎(chǔ)都沒有就多方位，那不亂套了嘛。
那今兒學你的，明兒學他的，自己還沒有一個絕對的主干生成、沒有一個完整的體系、判斷還沒有達到這樣一個水準的時候就多方吸納，總是會有一些偏頗。
娛理：現(xiàn)在招的人多了，成才率好像反而低了。
劉天池：招進學校的，如果對外界世界比較鈍，但是對內(nèi)部的情感世界比較敏感的，他就可能會成為好演員。
但有的學生進校之后會經(jīng)常被外界干擾，一會兒情緒化了，一會兒談戀愛不開心了，一會兒誰在意我、誰不在意我了吧，那這個就是壞胎，這種人其實就走不長遠。
像以前一個班10個人的話能有那么3、4個壞胎吧，現(xiàn)在50人里面可能有20、30吧。（楊晉亞/文）
